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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子
范牛拉着自己的老牛,带着所有乡巴佬初来郸京的土气,东张西望地进了坊市。
这皇帝老儿脚底下的地,果然遍地是黄金。范牛看见手边上摆摊卖的些个糕点,个个漂亮地像朵花。若是送给家里那个毛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个稀罕,怕是瞪着个大眼睛也舍不得咬一口。
老黄牛跟在后面,沉闷地踏着脚底的石板砖,摇头晃脑地叹息脚下的路,究竟没有村里的土路踏实。
鼻子上的绳子猛地一崩,只见范牛停了下来,憨厚地朝眼前卖糕点的小贩笑了笑。
“嘿,这个...多少文一个?”
小贩正用着荷花叶抱酥饼,一手称了给客人,眼睛斜了过来,滴溜一转,也没看眼前人的装束,随口道;“按着斤两卖....”他转身朝着临走的客人鞠躬,笑得眉毛弯弯,一回身,那笑就收了半分,看向范牛:“看你这样儿,也就是来尝个新鲜,这摊上的龙凤饼,可是曾上过朝堂的稀罕物...."
见范牛面露难色,小贩得了乐子般笑了笑。
“不过我们经商也要给自己积点功德,两文钱,舍你一块罢了。”
范牛连连称谢,无措地给了钱,搓着手看小贩包那块孤零零的饼子。
摊上没什么人,他抬眼看向摊子对面的高墙,墙内枝丫上漂亮的红花,叫不出名字。
“哎,那个宅子,是...什么人住在里头?”
他好奇地问。
“啧,你们这些小地人,真是和麻雀过惯日子了,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小贩一翻白眼,见摊上没什么人,才低声道。
“那可不是能随便叽喳的主,那宅子是当今六大家族中排行第二的卫家的府邸,那一砖一瓦虽比不上咱皇帝老儿的寝殿华贵,也是普通人企及不来的。”
范牛听着耳畔小贩难以掩饰的艳羡,看着对街高墙,不禁心底生出些许敬意。
“不过嘛,这里头都是些洒扫办事的地方,正经尊贵人住的屋子,哪能靠着街坊呢....”
“哎,这卫家啊,上上下下那是人才辈出,尤其是卫家长子,那可是一表人才,稳重能干,儒雅方正,引得多少豪门贵女日日思念....”
小麻雀在房梁上蹦蹦跳跳,飞过穿堂的花木,落在厢房前的矮树上。
一声凄厉的如猫儿嘶鸣般的惨叫把它惊的飞起,但那声音并不算大,也只够惊起一只小麻雀。
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手上仍带着一点人的余温,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眉目间丰神俊朗,嘴角若是扬起,温和的笑意能引来无数贵女的芳心。
一旁的护卫却连头都不敢抬,即使眼前人长得再是那么正派端庄,斯文儒雅,也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罢了。
“处理干净。”
男人表情不变,似往日般平和,在铜盆里洗了洗手,接过毛巾擦拭,似乎只是刚刚午休完,简单的整理。
“是。”
屏风后,美人伤痕累累,脖子上尚有勒痕,尚有一丝气息。
护卫摇了摇头,惋惜这倔根子的命还真是苦,毕竟活埋可没有多好受。
卫风钰一路到了正房,大夫人今日去郊外探望二弟,独父亲一人在房中饮茶。
礼毕,卫远示意他坐下,左手托着茶盖,细细磨着,半晌只是透过门帘看着院内的花鸟,不置一词。
“近来父亲公务可还顺利?”
“哎”卫远重叹一口气,扶了扶手里的茶盏。
“上好的定窑罗汉杯都叫打碎了,总归是没有心思。”
卫风钰懂得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一会儿,便道:
“父亲还应注意身体,公务本就繁忙,若是因为二弟急火攻心坏了身子,砸了那杯子尚且是小事。儿子前日路过市集,尚有许多上好物件出售,父亲若不嫌弃,去看一看,有看中的,买来当玩意儿未尝不可。但郁结过重,动了肝火,以至心力劳累,周转不利,那才是大事。”
“哼,我说他了吗?都说虎父无犬子,我虽也是平庸之辈,生下来的即便不是人中龙凤,也是平实本分的,哪知出了他这么个玩意儿!”
卫风钰无言以对,卫风奕被人设计借赌钱的事情,全府上上下下或多或少都听了些风声。本以为给他些田,安个闲职,让这个混世魔王不在他老子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便已是万事大吉。哪知遭人暗算,竟是让卫家欠下了巨额债款,如今勉强填上了些窟窿,却仍是十分吃力,以至于后来的流言蜚语引出多少人情世故,打点拉拢,又是一番功夫。
“这庶子怕是个貔貅转世!那么爱财,怎么不投个有实力的爹,天天含着个金球去房梁上站着,乐得自在。”
卫远咬着牙,气哼哼地把茶盘搓得飞起。
“父亲莫要动怒,如今府上恐怕难以承受开支,下一步还得父亲拿主意。”
“你素来是有想法的,说说。”
“左右打点人情也需花费一番功夫,况这样的情况,也是给日后一个提醒。当下卫家在郸京虽已是声明威赫,但多少...与其他家族,少了些往来....”
“结亲?”
大夫人手上微微一颤,茶水的余沫溢出杯口。
“是啊,如今....毕竟坐在龙椅上的是藩人,马佳氏长子刚刚在战场上立下战功,皇上亲赐封号,归德将军。家中产业殷实,又有往日的交情,加之咱荷儿,蕊儿都是实在的大家闺秀,彩礼必然不会少。既填补了亏空,又成了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这长子既有赫赫战功,又为何要嫁次子?”夫人冷道。
“长子毕竟已有了婚约,咱们这破落小户....和格格比”卫远有些心虚。
“其他的...三子病弱,后面的都是些娃娃...”
“你不就是想把窟窿补上吗?为着个窝囊废东奔西走,现在还要我的儿来还他的债!”
“我告诉...”
夫人想掀翻茶杯的手被死死按住。
充满了沉寂的乌黑的眼珠,触动了女人被驯养已久的魂灵。
“来人,把杯子端下去。”
“上好的青花高足杯,夫人动怒,还要手下留情啊。”
不过这一次,似乎是因为她最珍贵的东西。
“不必,我来放。”杨氏托过杯盏,遣走下人,对上她畏惧已久的那双眼睛
“我亲眼见过马佳氏次子如何凌虐自己的妾室,甚至所有藩人都觉得这样理所应当,捧腹大笑,真是好一出人肉宴席。”
“官人。”
她留下了眼泪。
“都说藩人可由汉女族女共为正妻,可官人你站在高堂上,能不明白汉藩所谓平起平坐,否则这天子之位,怎么不给汉人来坐。”
“夫人...”
“母亲!”
卫元蕊跑了进来,却因为父亲迟迟不敢上前。
杨氏一把前,抱着她泣不成声。
“我不管!我的女儿都要去嫁好夫婿!你当年在外因着我不说,留了多少叽喳的赖蚤!如今一个个也应满地跑了,谁不能抵了那个好儿子的罪!”
元蕊忍不住,也开始哭了起来,却不敢发出声响。
眼见此情此景,卫远拖托脑袋,长叹了口气。
脑海中浮现一个破落的园子,在小亭寺后,种着许多树,不过里面娃娃的脸,似乎都不太记的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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