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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活着
王医师沉吟了片刻。
“既然是官府发现的,为何各位大人不交由官府的医师查看,而要将他们送到小人这里呢?”
王医师平时收钱听诊,和官府扯不上关系。他们把人送来,要么是嫌这些人处理起来麻烦,要么就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总之不是什么好迹象。
要是这些人不讲理,他也略通拳脚。王医师想道。
为首的官兵犹豫了片刻,接着凑近了王医师的耳边。
王医师听了他的话,面色却更沉了。
但最终,王医师还是没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转而看向地上的人。
“大人是在哪里发现他们的?”
“城中的水道边。”
王医师蹲下身去,小心地查看了一番。
“如果不是饥渴太久突然大量饮水造成的水中毒,那就是……”
“中毒?”
官兵惊叫道。
“水里有毒?”
王医师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
“没法确定,至少要先验个血……啊,这里什么试剂都没有。”
“该死,谁知道西医在古代一点用都没有……”
后一句他说得很轻,没人听见,也没人听得懂。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一只手悄悄搭上了他的手腕。待他察觉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阵子。
“啊,是大师……咳,大师所料不错,今日果然有些霉头呢。”
王医师干笑着说道。
“我已经让掌柜备了薄礼,大师去找他即可,我这里就……”
邝野面不改色,摸索着站了起来。
“那小道就先告辞了。”
他正好也需要个理由迅速远离这里。
王医师客气了两句,邝野还没走出两步,他就又转身投入了眼前的情形中。
“水中有毒,是有人投毒”、“官府的医师都无暇应对这件事,因为城东似乎出现了疫病”——这是邝野从王医师的心声里得到的信息。
而躺着的那个人,则给出了更具象的画面。
几匹周身披着黑甲的战马踏过溪流,留下沉重的马蹄声。骑着马的人提着长刀,同样是厚重的黑甲,带着满身的杀气。
骑兵离开后,他们喝了溪中的水便往城中走,没走多远就倒在了地上。
腹痛得像要裂开,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五脏六腑开始燃烧,把他们的生命一点点烧干。
这一切迹象传达的信息很明确:攻城,已经开始了。
“这包药材可以活血化瘀,这包可以补气祛寒,这包可以清热解毒……用法已经写在纸上了。”
掌柜把一袋袋药材打包好,塞到邝野手里。
“大师收好。”
邝野回过神来,下意识握住了捆药的麻绳。
指尖相触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 “明知道他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把那么多珍贵的药材给他,大概率是会丢在地上浪费的。要是城里乱起来,药可是千金难求……”
“唔,不过这个npc还是很可爱的,就当满足他临死前的心愿吧。”
心声只响了片刻,随着对方手的离开而消停。
邝野一怔。
“……多谢了。”
他摸索着出了门,一到门外,见四下无人,他便将眼上的白纱往下一扯,拔腿狂奔起来。
把目前已知的信息拼凑起来,很容易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潜入了城中,在水中投毒、散播疫病,为的就是让城中百姓和官兵在遇到进攻后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没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只会措手不及、坐以待毙。
现在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趁着城门还未落锁,尽快出城。
太阳已经西斜,距离城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邝野不敢耽搁。
那一大包药材有些累赘,若不是临走前听到那番话,他是打算随手丢掉的。
最后他只是把装道士那些破物什丢了,将今天的铜板和碎银同医馆那本书一起揣好,抱着药朝城西跑去。
邝野平时出摊是在城东的城墙边,不是出于其他考虑,而是因为他住在城外的村中,从东门进城最方便。
除他之外,从东门进出的大小商贩也最多,客源不愁,出了问题还方便跑路。
但今天的那些“剧透”让他明白过来,东门人多又杂,最容易混进来奇怪的人。而他原本就在城墙边算命,攻城时可不得第一个死在刀下。
所以他果断放弃了最熟悉的东门,改朝城西进发。西门外有山,躲起来也方便。
他一定要躲过这命中注定的一劫。
西门离得远,越往城边走,人就越稀少。
邝野顾不得许多,为了赶时间还叫了辆牛车,这才在落锁半个时辰前赶到了宣城西门。
然而等他跳下车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
城门附近出现了拥堵,却只有进城的人,不见出城的人。仔细一看,这些人也并非从外面赶来的,而是因为无法出去而折返的。
邝野赶紧拦下了一个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也不知怎么,匆匆忙忙就落了锁。问了门兵也不说缘由,只说上头的命令。”
那人叹气道。
“恐怕是流民过来了……上雍似乎涌入了许多,已经出现混乱,大概是防范于未然吧。”
“只可惜我在城外的家人,今夜恐怕要空等了。”
竟然晚了一步。
邝野拧紧了眉头。
也是,王医师既然能发现有人往水中投毒,官府又知道出现了疫病,很快就能明白是有人打算混进来作乱,临时通知各城门戒严再慢慢排查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记录在了“剧本”上,又是否能改变宣城沦陷的结局呢?
邝野想起王医师心里那句“剧本无法更改”,眼底一沉。
联系到那些神秘的黑甲兵,恐怕混进来的人不在少数。这时候关闭城门,也不知道瓮中捉的是哪只鳖。
只怕已经晚了。
返回的人越来越多,邝野却始终站在原地。
他不甘心自己已经窥知了天意,却依然只能静静等待命运的降临。他想活下去,无论如何。
“……放行。”
一句遥远的话飘进了邝野的耳朵。
他目光一动,扭头看了过去。
在一行返程的人车中,有几个影子逆流而上,一直消失在城门下。
他们没有返回——他们成功出城了!
邝野眼睛一亮,见后方还有几辆等待通行的车,便悄悄混在人群中凑近过去。
这些车很简陋,应该是拉货的,上面鼓鼓囊囊地堆了许多东西,又盖上了些席子。
直到邝野瞥见一张席子下露出的皮肤紫黑的脚,他才明白为何这些车能够出城。
——这是运尸体的车。
在这个节骨眼上的尸体,死因大概率有蹊跷,说不定就是得疫病的那些人。
但这或许是今天唯一出城的机会,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逃避命运的机会。
“旁边的人,离车远点!”
前面的城门兵已经开始驱赶靠近运尸车的人群。
邝野咬紧了嘴唇。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他心一横,掀开席子躺了进去。
车缓缓动了。
邝野听到周围的喧嚣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官兵的靴子踏在路上的声音,像是漏刻的水声。每一次响,都是他未知命运的倒计时。
席子下有点冷,开始邝野以为是阳光被遮蔽了的缘故,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冰冷的尸体堆里。
不仅冰冷,还很僵硬,沉甸甸地像石头。
邝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偏偏这时,车突然停了下来。
他听到前方传来了古怪的声音,像是用力刺着什么。片刻后,他浑身突然变得和周围的尸体一样冰冷僵硬。
——他们在刺尸体,确认车上是不是都是死人。
在尸体可能有疫病、不方便一一确认的情况下,拿矛刺的确是最有效的方案。
他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一招呢……这下好了,是现在直接跳下去求饶,还是被刺得受不了的时候跳下去求饶,还是强忍着被刺死呢?
难道他真的逃不过了吗?
车动了,邝野距离城门又近了一步,距离逃离或死亡也更近了一步。
在车停下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尽力一试。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的坐以待毙。
他宁愿死在逃亡的路上,也不要死在原地。
他摸索着拉住了旁边尸体的手,趁着车走走停停的间隙掩盖自己的动静,将自己藏到那具尸体的身下。
这样一来,只要矛刺下的角度不是太刁钻,他应该能过保住小命。怀里还有药包,应该有能止血的吧。
正想着,他感到颈间传来了异样的微风。
凉,却有一些温度,还能感觉到极轻的频率变化。
邝野呼吸一滞,浑身都僵住了。
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车又一次往前,这回,矛却是真刺下来了。
“噗呲——”
“没问题,放行。”
矛刺在邝野上方那具“尸体”上,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官兵的声音渐渐远去,车也离开了城中平坦的道路,开始颠簸起来。
邝野还不敢妄动,直到车行进得越来越快,已经不用担心有人追出来了。
看样子他是在攻城之日逃离了宣城。
邝野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想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尸体”推开。
先前他疑心自己感受到了这人的鼻息,还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想蒙混过关的人。现在看来,要么这人是奄奄一息还未死透,要么就是自己太紧张出现了错觉。
否则不可能有活人能在被矛刺中的时候能够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只是这人也太重了——邝野摸索了一下这人的身体,发现对方的手臂十分粗壮,背也十分厚重,应该是个时常习武的人。
没想到这样的人也如此轻易地死去了,邝野顿时感觉自己在“剧本”里死得也不算太过轻巧。
他推了几下,也没能成功把人推开。他已经被压得有些难受,只能尝试着屈起腿,试图用膝盖将这人的腰腹撑起,再双手把他推翻过去。
然而他的膝盖在对方的腰腹和腿间来来回回蹭了许久,都没能成功把这人推起来。
人死了以后竟然会这么重吗,简直就是石头……
“……???”
身上突然一轻。
没等邝野反应过来,漆黑的视野豁然开朗。席子被掀开了,他的眼睛却还没能适应光线,只看到一片白色和坐在身旁的模糊人影。
人影比他宽阔许多,这会似乎举起了结实的手臂,把什么东西朝他递过来。
邝野以为对方在示好,下意识地朝影子的手臂伸出手去。
他摸到了冰凉的刀面。
刀悬在离他脖颈几寸的位置,一个比石头还冷还硬的声音传了过来。
“蹭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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