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绝世古谱，高兴任他摆布

　　盛璟煜的那颗颊边痣，让凌桓想起了小时候曾有、也仅有过的一个玩伴。那个小哥哥的脸上也有这样一颗痣。
　　那是凌桓八九岁的时候。他在练琴时偷偷看故事书，被爷爷发现打了手心。
　　他哭着跑出门，去小溪边的秘密基地。他对着河水哭闹了好一会，又拿起石头、树枝，狠狠往水里砸。
　　水花高高溅起，把他的衣服都打湿了。他心里觉得畅快了些，于是又搬起块更大的石头，要往水里扔。
　　“别闹了！”
　　声音从后面传来，凌桓吓得手一抖，石头掉下去，险些砸到他的脚。
　　凌桓转过头，见他背后的草坡上，一个男孩子正盯着他。
　　凌桓从小长在山里，除了他们一家，只有偶尔上山来的胖大婶和区大叔，没遇到过其他小朋友。他想起刚刚读到的故事书里的情节，颤抖着问：“你？你是哪里来的鬼怪？”
　　“呵？我是鬼怪？”那男孩子怒极反笑，“我看你才是闹哭鬼。睡个午觉都不得安生。”
　　凌桓小心翼翼地打量男孩子。男孩子穿得衣服鞋子都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和山里朴实的衣服不一样。但也是两只袖管两条裤腿，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好看。
　　男孩的衣服上沾了点草屑，确实是刚丛草地里起来的样子。
　　凌桓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男孩的手臂。
　　然后不等男孩反应就大叫着往回跑。
　　“啊啊啊啊！”
　　指尖的触感软软的。有弹性，也有温度。
　　不就是鬼——啊，有弹性有温度是人啊。
　　“你真的是人？”凌桓又试探着问。
　　“你有病啊？”男孩不知道他在演哪出，不耐烦地要走。
　　凌桓立刻扑上来：“别走，别走！”
　　男孩子力气很大，凌桓拉不住，只能尽量用自身的重量拖着他。男孩被扯得有点痛，拍上凌桓紧箍住他腰的手，不耐烦地说：“放开！再纠缠我就吃了你 ！”
　　“会吃人？难道还是妖怪？”凌桓一惊。但眼见男孩就要挣开他，便又不管不顾地缠上去。
　　“别走！别走啊！”拉扯中，一小罐牛奶从凌桓的口袋里掉出来，落在草地上：“对，我有牛奶！我请你喝牛奶！”
　　他们两个人，一个像是高傲冷漠的小猫，另一个则是热情纯真的小狗。最终在狗狗式的死缠烂打下，男孩终于同意留下来，和凌桓玩一会。
　　当然，说好的牛奶也是必须要有的。
　　就这样，凌桓得到了他少年时期第一个也是唯一同龄的朋友。自这天起，凌桓练琴的积极性就明显增加，为的就是早点完成功课去溪边找男孩玩。男孩有时下午就来，有时只会在傍晚出现一小会。但只要他出现，凌桓就会感到无比快乐。
　　可惜，这种快乐仅仅维持了一周。
　　一周后男孩子便不告而别了。

　　“在想什么？”盛璟煜把一杯热牛奶递给凌桓。
　　凌桓回过神来：“没，就在想上大学的事。”
　　凌桓毕竟才十九岁，所以盛璟煜建议他先去读大学。可以结交同龄人朋友，也能更好融入现代社会。
　　“嗯，就去申大读吧，学校不错，离家也近。想好要读什么专业了吗？”
　　这正是凌桓头疼的事。虽然盛璟煜给他准备了专业介绍的书籍，把“机械”“电信”“管理”“新闻”这些词转换成了更易懂的形式，但他还是一头雾水。
　　毕竟他人生的前十九年都是在山里渡过的，陪伴他的只有爷爷和音乐。
　　“拿不准也没关系。可以先随便选一个，实际感受一下，不喜欢再换。”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要从哪个专业开始呢？
　　凌桓打开介绍专业的书，他翻的最多的还是和音乐相关的那几页。
　　“要不就学古琴？”
　　凌桓有些诧异。据他所知，盛夫人与爷爷也仅有一面之缘，盛璟煜不该知道他是拓尼族的事情。
　　盛璟煜指了指凌桓膝上的书：“我看这页折痕最深。”
　　凌桓松了口气。
　　盛璟煜又将书往后翻了几页：“或者音乐史也不错，各种音乐和乐器都能接触到。”
　　“嗯，我也觉得音乐史很有趣。入门也更加容易一些。”
　　音乐是凌桓唯一会的东西，他对现代的、各地各国的音乐也很好奇。
　　爷爷希望他忘掉古谱古乐，却没有要求他放弃音乐。
　　敲定专业后，盛璟煜很快便帮凌桓办好了入学手续。凌桓本意是想全程住校。
　　盛璟煜想了想：“宿舍会帮你申请。周末回家，周中随你。”

　　校园生活对凌桓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如果说来到城市，是凌桓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那么来到学校就是凌桓第一次见到那么同龄人。还是充满活力、有共同语言的同龄人。
　　凌桓小时候学琴，只有自己。但在学校，却有这么多人一起学习、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一起吐槽作业太多、一起聊各种八卦。凌桓感觉新鲜极了。
　　他的舍友们也很有趣。不仅有超搞笑的本地人张小胖，首都来的音乐才子曲音，还有一个美国来的交换生Jackson。
　　凌桓有些疑惑：“你的真名就是小胖？”
　　“哎！真名是什么不重要，认识我胖爷这张脸就行。”
　　凌桓想去看小胖的学生证，被他眼疾手快按住了。
　　Jackson用蹩脚中文打趣道：“知道胖的真名，比学中文更难！”
　　曲音等小胖去洗漱时，偷偷跟凌桓解释：“小胖的名字像女孩儿，所以不想让人知道，影响胖爷的形象。”

　　不过，在几天后的乐理课上，凌桓还是知道了小胖的真名。
　　老师连点了好几个人都不在，很生气。
　　便决定给所有没到的同学，都扣十分平时分，直接扣在总分里。
　　小胖内心天人交战，最后还是为五斗米折腰，委委屈屈地站起来了。
　　“老师，我就是…我刚刚答‘到’了，你没听见。”
　　“嗯？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叫张珊珊……”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胖爷一个快两百斤的魁梧大汉，和珊珊这名字实在诧异太大。
　　小胖委屈：“呜呜呜，胖爷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等到了周末，众人都为放假开心。凌桓看着一下子空下来的教室，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
　　“就不能周末也上课吗？”凌桓想。
　　不过凌桓的那一小点遗憾，在坐进盛家来接他的车子后就很快消失无踪了。
　　他以为只是管家来接，却没想到盛璟煜也坐在后座上。
　　“小桓。”盛璟煜对他轻笑着。
　　“璟煜……哥哥？你怎么在来了？”
　　盛璟煜拍了拍座位，示意凌桓先上车。
　　“当然是来接你啊。”
　　凌桓坐下，转头便是看到盛璟煜右脸那颗颊边痣。
　　“安全带。”
　　“嗯？什么？”
　　盛璟煜笑笑，侧过身来，帮凌桓扣好。
　　他伸手拉安全带时，木质香水的味道随着他的动作散发出来，很是好闻。凌桓又想到住了十九年的山林，和小时候那个脸颊有痣的小哥哥。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小哥哥的长相了，但那颗痣让他印象深刻。
　　“怎么一愣一愣的。是学习太累，大脑负载过重了吗？”
　　“怎么会！学校很有趣，我恨不得周末都上课呢。”

　　车子没有直接开回盛家，而是去了当地的高级商场。盛璟煜带凌桓在顶楼的旋转餐厅用餐。他们坐在靠窗的景观位上，身下是灯火通明的申市。
　　无数条光带纵横交织，像星子落了满地。
　　凌桓刚来申市时，就被城市的繁华震惊。川流不息的道路，密密麻麻的人群，鳞次栉比的高楼组成了无限延伸的天际线。
　　而今天，凌桓又从俯视角度再次看到了现代都市的震撼。他望着窗外，一时有些出神。
　　盛璟煜点了红酒，问凌桓要不要也喝一点。
　　在山里时，爷爷也会酿些米酒高粱酒。高度数的凌桓喝不了也不喜欢，但米酒酿丸子他却很偏爱。听说是红酒是葡萄酿的西方酒，便也尝了些。
　　凌桓咽下没说不喜欢，盛璟煜却见他微微皱了眉。
　　于是又给他点了杯红葡萄汁。果然，这次的葡萄汁很快就被喝得见底了。
　　等到凌桓去洗手间的时候，盛璟煜便贴心地叫侍者把凌桓的酒撤了，又加了一杯果汁。

　　凌桓回来时，盛璟在接电话。听起来还是博览会申办的事。那边的人似乎提了个什么建议，盛璟煜面无表情，只回答：“再去想。”
　　凌桓想起上次听到了景乐团。说来也巧，Jackson恰好就是景乐团的粉丝。正是因为听了景的演奏，才萌生了要来中国交换的想法。
　　Jackson对凌桓一个学音乐的居然没有听过景乐团深表诧异，拿出了珍藏的CD免费借给凌桓听。
　　景乐团以中国传统乐为主打，老师们也都使用民族乐器。曲子好听是好听，可却与凌桓所学的古乐大相径庭。
　　凌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和谐感，便把景的所有曲目都翻出来听。但听来听去，还是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
　　后来，他在赏析课上，听了欧洲的古典乐，才幡然醒悟。
　　景虽然使用的是中国乐器。但在审美和演奏方式上，却都更贴合西方的交响乐。因此才让浸淫了古乐近二十年的凌桓感觉奇怪。

　　两人又聊了些学校里的事，盛璟煜脸上的那颗痣时不时就在凌桓眼前晃。
　　凌桓自卑感忍不住去看。刚开始时只是看痣，而后又不免去看盛璟煜的眼睛、鼻梁和被红酒润过的唇齿。
　　凌桓斟酌许久，最后还是找了个机会装不经意地问：“璟煜哥哥呢？你一直都住在申城吗？”
　　“我高中时去了英国，本科在美国，毕业后回到申城。”
　　“那高中之前呢？”说起来也很奇怪，姓名、年龄、身份背景。他和小哥哥相处了一周，这些基本信息却完全没有交换。
　　“之前也都在申城。”
　　“除了城市，你有在山里住过吗？”
　　盛璟煜知道凌桓之前住在山里，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念之前的生活了。
　　“嗯……也有过一次。母亲皈依佛门的时候，我也去寺里住了几天。山里总是格外的宁静。只是我那时心绪不平，没能好好体会。之后我们可以找时间一起去山里住住。”
　　凌桓读出了盛璟煜话里的担心：“没有，申城很好的，大家都待我很好。我喜欢城市，也喜欢学校。”
　　“嗯。那之后有机会，再去其他国家看看，会有意思的。”

　　今天过得很充实。回家后躺在软软的床上，凌桓很快就困了。
　　家里的席梦思确实比学校的床舒服啊。凌桓感叹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
　　那天，他摘了满满一兜的果子，汗涔涔地往溪边跑。他想把山里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新认识的小哥哥。
　　“哥哥！”他边跑边喊。但当注意到草丛里的那个身影时，便立刻噤声了。
　　男孩子枕在一片碧绿上睡着了，花枝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凌桓小心地把果子放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男孩的身边。
　　“真好啊！”凌桓心里满满的。他的小哥哥虽然时常嫌他烦、威胁不跟他玩了，但却永远会在溪边等他。
　　凌桓跪坐在男孩子的旁边，盯着那张熟睡的脸入了迷。小哥哥的睫毛纤长而浓密，羽扇般盖在白皙的皮肤上。鼻峰高而挺，眼下靠后的位置有一颗漂亮的黑痣。凌桓感叹，他的小哥哥，哪怕睡着了也很好看。
　　凌桓百无聊赖地数起睫毛的根数，可数着数着视线却不自觉下移到了软嘟嘟的嘴唇上。那唇看起来很软，是熟透了的水蜜桃的颜色。
　　“会不会也像桃子一样甜呢？”
　　凌桓尚在思考，身体便自作主张地付诸了实践。

　　梦，直到这里都和小时候的情形一模一样。
　　小时候，凌桓在亲到小哥哥的那一刹那，便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退到了树后。睡着的男孩子皱了皱眉，没有醒。凌桓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在这个梦里，被吻到的人，却主动扣住了凌桓的后颈，想加深这个吻。凌桓挣扎着推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变回了成年人的身体。
　　草坪、小溪、还有他辛辛苦苦摘来的果子全都不见了。他大脑一片恍惚，一时看见男孩安静的睡颜，一时又看见盛璟煜清冷的脸。两颗颊边痣叠在一起，十年前的男孩对凌桓说“出去”！
　　凌桓被从梦里赶出来。
　　天光大亮，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他想，他找到他的小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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