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年年有余，岁岁平桉

　　很多时候，人们接触到的只是彼此的社交身份，偶尔了解他的过去或者性格，喜欢上对方一些微不足道的粉饰。能踏足真实的人很少。
　　比如大多数人很难想象拽得不行的秦俊豪沉迷于打植物大战僵尸。
　　“什么意思？”秦俊豪指着他的过关界面，旗帜鲜明地反对刻板印象，“可不是所有人一下两下都能玩得像我这么厉害的。再说了，整整五小时的航程，光让我干坐着，不得把人闷死！”
　　我倒也没有被闷死。陈桉戴上耳机，听着他喜欢的歌，消磨五小时无所谓的时光。
　　他不经意间瞥过飞机窗外，觉得像是白云在翱翔、天在翻涌。

　　当陈桉试图追溯和秦俊豪等人友谊的开端，将记忆的进度条往回拨，第一个画面总是跟小鹌鹑蛋似的曹恩齐。
　　彼时正是一月一日，连轴转的工作甚至让陈桉忘记了提前和房东续约，他不得不占用难得的元旦假日寻觅下一处栖息地。
　　上海偏南，但寒冷分毫不减。
　　陈桉揣着冻红的手，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在玻璃门上凝结出一层水雾，他推开门。
　　很亮堂，微黄的灯光给人以温暖的错觉。
　　曹恩齐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从柜台前端走一盘炸元宵，长长的羽绒服使他看起来厚重又笨拙，莫名让人联想到小鹌鹑蛋。他专注地捏着盘子，转过身，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那的陈桉，很自然地说：“新年快乐，陈桉。”
　　陈桉愣了愣，差点要以为对方是自己多年没见的老同学，然后反应过来他应该是约好面谈的下一任房东。
　　他礼貌道：“新年快乐，曹…恩齐？”
　　咖啡馆内似乎没有开空调，但一眼望得到墙的房屋毕竟比无边无际的室外要暖和得多。陈桉解下围巾，跟着他坐到一张桌子边。
　　他惊奇地发现，桌布底下居然还有‘小太阳’。陈桉安心地把手埋在桌布里，感受到桌布被微微烤焦的粗糙。
　　“这是产权证明，三栋公寓都在我名下，不过目前仅有二号供出租。”曹恩齐往元宵上插上几个塑料小叉子，友善地示意他随意取用，“这我亲手滚的元宵，朋友炸了一下，特好吃，尝尝？”
　　刚出锅的元宵足够美味，前提是陈桉得有一只能够品味滚烫的舌头。
　　他着实被烫到了，又不动声色把咬过一口的元宵挪开些，预备放凉再吃。黑芝麻馅，连酥脆的外壳也带着丝丝甜味。
　　陈桉带着他恰如其分的微笑，让人分不清是客套还是真心话：“是挺好吃。”
　　虽然更多归功于炸元宵的人技艺高超。

　　双方都是痛快的人，迅速敲定了租房事宜。
　　他们一脚先一脚后从楼道里走出来，冷风把曹恩齐的句子吹得七零八落，陈桉废了好大劲才听清：“行李搬过来，就能入住了。附近有家电城，不知道拉货的今天上不上班。”
　　“好啊，我等会去看看，”他呼了一口气，看着白汽渐渐消散，提前拒绝了曹恩齐的陪同，“明天再装也没关系，家里有张床就能睡人。”
　　天空几乎冻成奶白色的一块，似乎酝酿着一场雪花。曹恩齐目送他离开，看着陈桉身影消失的那个拐角，站了许久。

　　和半生不熟的朋友所意料的不同，陈桉有许多想要带走的东西。
　　比如悉心作过批注的书籍、各大景点贵的要死的纪念品，比如余周周寄过来而他始终不予回复的信，比如以前收到的一件新年礼物：一盘播着古典钢琴曲的磁带，以及几张北京的明信片。
　　其中一张背后附上了祝福：祝你自在且自由。
　　陈桉并不热心于送出或收取礼物，他多次想要将自己从礼节往来中摘除，然而却实实在在有一副客套得近乎真诚的笑容。
　　不过既然不知道寄件者是谁，也许客套也就无从说起。
　　他在十二岁的冬季收到它，在那个已经没有任何人爱他的冰天雪地里收到它。
　　当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无数的人走过无数遍的脚印又走进少年宫，飘扬的大雪洋洋洒洒落在头上和小提琴上，忽然收到了这样一个意外的礼物。
　　陈桉，有你的邮件。
　　他反反复复看过邮寄单，想不出为什么北京的Vincent会给陈桉送一份新年礼物，里面有海边轻微的海浪声、燃放的烟花棒、五指间的晚霞，和喜欢的音乐。
　　陈桉没有家的家乡总是在下雪，北京毕竟更朝南，于是更温暖。
　　他把信件贴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好像能借此使延缓的心脏再次跳动。

　　陈桉拖着行李回来的时候，看见一辆大货车斜在路中央，忙不迭向后倒，试图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风雅颂，你再退就撞路灯上了！”丁冉举着扩音器，冷静又不失撕心裂肺地呼喊。
　　车上的人吓得一哆嗦，离路灯简直只有一步之遥，好在还是颤颤巍巍地回归了“正道”。
　　“再怎么说我也是学过一手的，都在掌握之中…不准笑了丁冉！”风雅颂三两步跳下车，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幽怨地朝对方扑去。
　　陈桉退出小区一看，确认没走错。他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幼稚园呢。
　　“陈桉？”曹恩齐从货箱后冒出来，刚好目睹他的小举措，不禁莞尔，“风雅颂说他半工半读的时候恰好干过送货，自告奋勇要来拉家具。”
　　风雅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一口气调戏了两个人：“房东大人你别是颜值协会会长吧，租客一个两个都这么好看，像我这么帅的怕也要泯然众人了～
　　他说话的时候是笑眯眯的，毛绒绒的针织衫搭在身上，一头标致的卷发，戴着半圆不圆的黑框眼镜，像冬阳烤过的棉被般暖烘烘。
　　要是这都泯然众人，那恐怕世界上就没有帅哥了。
　　他走向陈桉，轻松随意地伸出手来，让人轻易就能感受到他的善意：“欢迎，新朋友。”
　　风雅颂的声音干净清脆，话语的尾巴总是婉转地拉长，像曲折回环的潺潺流水。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公子音，很衬他的名字。
　　“我叫陈桉，请多指教。”
　　烫伤的舌头因为碰撞而疼痛，陈桉在心底叹了口气，仍然温和回应道。
　　丁冉在远处挥挥手，陈桉看出来他不大擅长交际。他把眼弯弯，轻轻点头。
　　陈桉没怎么买家电，他自己会做饭，只是忙得脚不沾地，干脆只买电饭煲、微波炉和冰箱，剩饭剩菜冷冷热热凑合着吃。卧室本装了空调，陈桉经过一排排取暖器的时候，还是突发奇想挑了一个回家——咖啡店同款。电视机他已经很久不看，不过客厅里没有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好歹拣了台五十寸创维撑撑场面。
　　陈桉的套房在三楼，不算高，但这栋楼没有电梯，并不默契的四人搬起东西来也困难。
　　陈桉先行去放行李，迎面在楼梯口又碰见一个人。
　　来人恣意又猖狂，压不顺的头发意外有型，手里提溜着瓶汽水，见着陈桉也没什么反应——压根儿没拿正眼看他。
　　陈桉倒没放在心上。匆匆看了眼，提着行李箱从旁边进过，没想到才错过身对方又叫住他：“站住。”
　　他可能以为自己很拽很酷，然而在陈桉眼里，这和路边上标榜自己是狂傲丶冷少的初中生没什么区别。陈桉莫名想起余周周，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也这么——可爱。尽管周周可爱的方式比这个大男孩温和得多。
　　陈桉不掩饰地弯起嘴角。
　　“新来的？”那人转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没等他回答，“喏，见面礼。本人今天心情好，就不吓唬你了。”
　　玻璃汽水瓶一抛，丝毫不在意要是陈桉接不住，这好端端一饮料就喂了地板。
　　陈桉尽力掩饰着对小孩的表演的无语，稳稳接住了它。是泰文包装，看着像橙子汽水。
　　也幸亏对方不知道陈桉心里怎么看待他，不然真说不准玻璃瓶是扔给他，还是被恼羞成怒地砸他头上。
　　“秦俊豪，不-要-欺-负-新-人-了——！”
　　陈桉分辨出这是丁冉的声音，扩音器还拿在他手里，声音震荡了整个楼道。
　　秦俊豪双手插兜，满脸无所谓：“我可没有欺负他，‘照顾’——‘照顾’懂吗？”
　　陈桉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看到丁冉翻的白眼。
　　最后打圆场的是曹恩齐，他无奈地催促秦俊豪快点来帮忙，后者嘴上不乐意、身体却勉强懒洋洋地搭了把手。
　　比起不满和排挤，这显然更像朋友间为生活调味的一次嬉闹。
　　陈桉一个人上楼把行李安顿好。
　　房间隔音很好，楼梯间的说话声被隔绝在门外。陈桉站在窗边，凝视外面萧瑟的冬天。
　　陈桉从来不缺朋友。
　　他们一直围在他身边，也仅仅是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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