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春风起

　　那件事发生之后，身边的人或近或远，或多或少都在疏离她，女孩们总会有一些不小心弄掉你的书，不记得你坐在哪而把你的作业放到讲台上，亦或走路的时候故意撞一下的小动作，而袅袅本身也不是个勇敢的姑娘，好不容易鼓起一次勇气，得到的却是一句“至于吗？”的回答，好多人站在她前面，仿佛她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大家在审判她，可是不应该是正确即正义，而非多数即正义吗？就这样，只有晚饭的时候，她才有说话的人。太阳只记录下女孩的笑颜，可笑容的背后是深深的恐惧，她害怕他讨厌她，她害怕沉默，害怕孤独。
　　“昨天元旦汇演，我看到你跳舞了，跳的真好，袅袅。”他说到袅袅的时候，声音中带着数不清的羞涩。“啊。”袅袅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我……可以叫你袅袅吗?我觉得啊……喊全名的话，感觉很怪诶。我们是好朋友了吧，是吧。”伯嵘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前方，可余光千万遍。
　　“可……可以，当然可以。后面那个，当然是的。”空气再一次陷入宁静，袅袅突然问：“那唱得好听吗？”男孩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个下午，阳光都偏爱女孩，给她罩上了一层金辉，连影子都格外动人，身段随着声调的宛转悠扬而舞动，仿若簪花仕女图中的古典美人。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冉冉……”
　　而楼下，郝樊指着天台说：“咦，那里是不是有人在跳舞啊。”阿江原本在操场上散步，听闻此言，发疯一样的往天台跑。快到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我在干什么。”
　　天台上，男孩卖力地鼓掌，虽然没有言语的赞美，但他的眼睛，他的动作都是赞美的外化，给足了情绪价值。
　　之后的日子，二人会聊看过的书和电影，发生过的趣事，从天文地理聊到江学科幻，从小时候有没有玩过过家家聊到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可有一天，男孩没有出现，前一天也没有说过有什么事。袅袅刚开始还惬意地吹着晚风，慢慢地，便不自觉地踱来踱去。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袅袅又一次走到了第一次来天台走到的位置。当数到1314的时候，她感觉身子一轻。
　　“对不起，对不起，袅袅。”他的话还没说完，袅袅转身抱住了他，“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是我幻想出来的，原来你是真的啊。”少女的眼泪炙热，似乎要洞穿他的皮肤。
　　“袅袅，对不起。今……今天不是愚人节嘛，我给忘了，然后……一个同学和我说，我家里着火了。我就真信了。一着急什么都忘了，我应该……先和你说的。”他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腿也止不住的发抖。袅袅捂住了他的嘴，摇了摇头，只有泪水无声地倾诉她有多在意。
　　而另一边，老师看到袅袅的位置空了许久，便问：有没有人知道楚袅袅同学去哪了。没有人应答，老师召集全班同学去找人，可大家看向郑江，教室里寂静无声，突然，一个女孩站起来说：老师，我和你一起去找。
　　“那袅袅，我晚上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走一段回家的路。”
　　袅袅刚一点头，便听到许静水说：“腻歪好了吗？这么久不回去，都担心极了。”袅袅原打算中途下课的时候混回教室，可竟然有人找他。回到教室，果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她，关切她，可一想到晚上的赴约，袅袅不自觉弯了弯嘴角，抬头，却看到郑江审视的目光，嘴角立刻就拉了下来。
　　那天晚上，袅袅一出教室，便看到他在朝他挥手，目光对视的瞬间，袅袅低下头，一直往前走，沈伯嵘就那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后头追。出了校门，袅袅停下了脚步，少年没有问原因，只是摸着脑袋突然来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啊。”袅袅顺嘴说：“是啊，风也温柔。”就这样，没有言明，二人的关系却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
　　男女间的情愫不用说，他人也能察觉到。
　　郑江收作业的时候，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说：“不想被举报谈恋爱，中午就出来。”
　　楼梯间，郑江双手插兜：“楚袅袅，你应该知道谈恋爱是不正确的，而且，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吗？”袅袅喉咙干涩，声音中带着刀锋划过冰山的冷意。
　　“他父母不过简单从商，他的成绩也一般，日后想发展，是肯定不会在国内的，你们不会有未来的。楚袅袅，你心思能不能放长远一点，别再给你颗糖就屁颠屁颠答应，一点都不……”
　　“我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评价。他怎么样，也比你好一万倍。是不是看着我永远一个人你才开心。”女孩的情绪陷入了波动，“他至少愿意给我一颗糖。”经过阿江身边的时候，袅袅轻轻说。
　　悲伤接踵而至，似乎格外钟情袅袅的眼泪。
　　晚上，袅袅照例带着晚饭上了天台，心里想着事都没注意到身后跟着几个人。
　　她们步步紧逼，直到袅袅的背抵住了凹凸不平的墙面，她们围成了半圆，这似乎给她们带来巨大的勇气，但也给袅袅带来了无尽的恐惧，她的膝盖仿佛被人一下一下地敲着般发麻，手指紧紧扣住墙才勉强使身体不至于跌落。
　　她们没有动手，但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你知道自己有多遭人嫌吗？别再装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跟个狐媚子一样。”
　　“今天中午，不就是在勾引人吗？说不定还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呢。”说话的人笑着拍了拍袅袅的脸。
　　“袅袅，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杜婵的话，袅袅的眼睛睁得浑圆，身体仿佛被电流击中，每一根神经末梢都震颤着。
　　“……”
　　“告诉你，我们讨厌你是因为你你天生就是下贱坯子，和谁说话就是谁的不幸，哦，不，和谁接触都能让人不幸。你以后最好闭紧你的嘴巴。小心……”
　　三个人轮番的言语奚落使袅袅紧闭眼睛，捂住耳朵尖叫：“别说了，啊，别说了。”
　　一声惊叫传来，透过手缝她看见沈伯嵘把一个女生踹倒在地，杜婵也被他狠狠扇了一巴掌，另个人趁着间隙跑向了楼梯。
　　袅袅赶忙拽住了伯嵘，“够了！够了。”
　　事情的处理更是令人心碎。三个女生一口咬定正在与袅袅聊天，沈伯嵘突然出现进行攻击行为。关于为什么袅袅说她们在进行校园霸凌，她们的回答是为了包藏男朋友，况且袅袅的身上并没有伤，而她们中有一个人胳膊都骨折了。
　　“为什么天台的门是开的。”主任严厉地问。
　　杜婵说：“袅袅告诉我们的，或许是她……”没有说完的话语中藏着无限的暗示。
　　“是我撬的。”沈伯嵘在袅袅开口前说。
　　“沈伯嵘同学撬锁加无故对同学进行攻击行为，准备开除学籍吧。”
　　“不可以啊。”袅袅的思想在那一刻陷入了无尽的混乱与惶恐之中，一下子就跪倒于地紧紧拽着主任的裤脚，她的头深深地扎着，就像在磕头一样。
　　“起来，袅袅起来。”沈伯嵘从身后搂住了袅袅，“没事的，没事的，真得没事的。”“袅袅起来……”
　　袅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觉脑中的弦一下子就崩了，我害了他，谁和我接触就会变得不幸。
　　很久之后，袅袅才知道，那个被打女生的父母竟然还对伯嵘提起了诉讼，而伯嵘坚决不道歉，他们家赔了一大笔钱才把事情解决。
　　太阳升起之前的夜是很暗的，可这也代表太阳也快升起来了。
　　沈伯嵘的母亲薛璨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和袅袅说：“我们是相信伯嵘不会随便打人的，哪怕是陌生人也应该帮忙，何况……对不对？”她说：“其实，我们早就打算送伯嵘到美国，你不要太责怪自己，这不是你们的错。”袅袅的头仍旧沉沉地埋着，脖颈处似乎压了千斤重物，她蹲坐在薛璨的面前，神情依旧呆滞。薛璨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袅袅可不可以帮阿姨与一个忙。”袅袅抬起的眸中满是疑惑，“伯嵘的英语太差了，你好好监督，让他把雅思考过，好不好？”
　　看着薛璨，她不禁回想起自己母亲的样子。那些原本努力回想还不一定想得起来的场景在那一刻却如幻灯片一样一幕幕闪过。她看到父亲把她举得很高还不停地转圈圈，母亲在一旁既担心又开心地看着；她看到母亲紧紧抱着她说：“袅袅乖，要听奶奶的话，爸爸妈妈忙完就回来。”可此路遥遥无归期；她看到和母亲打视频，妈妈说：“等袅袅长大些，就把袅袅接到妈妈身边，好不好？”袅袅抱着奶奶说：“要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大家都笑了；她看到奶奶带她去看妈妈，妈妈的衣服很宽松，脸上似乎还抹了胭脂，比以前更漂亮了。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父母了。但母亲捧着粥碗，浅浅笑着的模样深刻地印在她的脑海。
　　父母的缘分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父亲名叫楚天，而母亲叫楚清秋。他们的房间中至今还挂着一幅书法：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而那个房间是上锁的，只一次，袅袅透过门缝看到奶奶摸着那副书法出神。
　　袅袅小时候问过奶奶，为什么爸爸总是不回来看自己，还有妈妈，为什么病好了就急匆匆去见爸爸，而不是让爸爸回来。当时奶奶听到她的问题，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抖起来，声音也是颤抖着，她说：“袅袅，爸爸妈妈在做很重要的事，袅袅乖，等他们做完了就可以永远陪着袅袅了。”袅袅觉得很无奈，大人们总一次又一次地做出承诺，可从来不实现承诺。实现不了就不要给希望嘛，她生气极了，朝奶奶大吼：“我不是小孩了，你们不要再用那些话骗我了。”之后，这个话题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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