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时光

　　“我叫谭长明，怎么称呼都行。”

　　迁屿反复想起他的自我介绍。

　　长明，倒是与他的性子相符，听起来是个很善良的人。

　　她习惯性失眠，没有药在身边，晚上更是零星睡了一会儿，她推开窗户，到洗衣台把昨晚的衣服洗净。

　　谭长明踩着人字拖、大裤衩和宽松T恤走出房门，楼下迁屿正搓着衣服，细细长长的后颈上是参差不齐的头发，头发太短，总扫到她眼睛或者脸颊，她用手背刨了一下，不过是无用功。有几片银杏叶飘进水池里，谭长明提醒道：“楼上有洗衣机。”

　　迁屿动作一顿，微微仰头：“贴身衣物，我自己洗就好。”

　　他点点头，撇过眼睛，手去挠脖子。

　　“谭哥，你能借我一个帽子吗？昨天你戴的那种棒球帽就可以。”

　　她头上的纱布拆了，后脑勺头发有些稀疏，前面的勉强能盖住后面，就是太短，还是很丑。

　　他从屋里拿出帽子来，看她戴上脸小了一圈，提醒道：“不会压到伤口吗？”

　　“没有，不疼。”迁屿低着头。

　　谭长明眉心不解，这个女人，昨天和今天的性格差得也太远了，明明在海边还是咄咄逼人的刺猬，现在反倒成了温柔的水仙花。

　　迁屿没有多逗留，晾完衣服她去楼下店里清洗酒杯，查看酒的存货，不过这些都是谭长明手把手教的。

　　她虽然干活很积极，却对这些事物一窍不通，谭长明带着她走完一天的工作流程。

　　“记住了吗？”

　　迁屿积极点头。

　　“你要是这样都记不住，我该再招个人了，你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我以前没有工作过。”迁屿十指相扣。

　　谭长明又皱了皱眉头，看来这个短时工不靠谱，他再找一个吧。

　　“老板——”调酒师来了。

　　“去吧，照着做就行。”他对迁屿道。

　　陈立农朝谭长明打了个招呼。

　　“哥招到人了？”

　　谭长明把他拉到后院去，摇了摇头。

　　“那……那个女生？”

　　“我从海边救的，你还是照常帮我找能来长期上班的员工，等她想清楚了，我就把她送回去。”谭长明抽出一根烟。

　　陈立农瞪大眼睛，提起来兴趣：“英雄救美啊，哥你说细点呗？”

　　“哪那么多细节，滚去上班。”

　　因为是淡季，酒吧更像是清吧，舞池里没有人，大多数人点首歌坐在位置上玩小游戏、喝酒，来的女性居多，迁屿勉强应对。

　　点单、洗杯子、擦杯子，上单品。

　　“欢迎——”

　　“店长，好久不见！”门口风铃一响，一个女人自如奔向谭长明，两个人往后院去。

　　看起来很娴熟。

　　迁屿很小声地补上：“光临。”

　　“小屿，能帮我去库房拿一瓶威士忌吗？这儿不够了，”陈立农补充道，“哦还有白兰地和一箱乌苏，单品也可以带一些过来。”

　　“库房在……”迁屿有些晕头转向。

　　“问谭哥就行。”

　　迁屿擦干净手，重新盖好帽子往后院走去。

　　偌大的银杏树下，一男一女站着闲聊，不知道在说什么。

　　短袖下的手臂，能看见男人清晰分层的肌理，肌肉与肌肉攒动，颇为健硕。

　　她还记得谭长明长了一副好容貌，深眼窝，细长眼双眼皮，高挺的鼻梁，薄唇但是很健康的唇色。

　　所以这个店能开起来，可能是捧他场的女客不少。

　　谭长明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手闲散地插进裤兜里：“我店员找我有事，改天再说。”

　　女人轻巧跑了几步往外走，撞见门口的迁屿微微颔首，迁屿默默站在一旁。

　　“店里有事可以直接叫我，不用等。”谭长明走过来。

　　“老板，请问库房在哪儿？”

　　“要什么？”

　　“威士忌、白兰地和一箱乌苏。”

　　她跟在谭长明尾巴后面走进库房，酒柜上有标签，倒是很好找。

　　谭长明看着她抱着酒瓶子出去，目光浅淡地落在她参差不齐的发尾上，秃得挺丑，但是……人还算没撞傻。

　　等到营业结束，迁屿开始锁门关店，收拾卫生。

　　她正要关灯，谭长明走了进来。

　　“你微信多少，我以后把工钱结给你。”

　　“不是说抵医药费了吗？”

　　“你是傻的吗？没有钱怎么活下去。”谭长明瞥了她一眼，突然想到她没有手机。

　　“活一天是一天，我也没什么规划。”

　　他听着这话眉头紧蹙，生与死这样的事，只能让本人想开，旁人的训话没有用，他走进柜台掏出一部工作机：“功能还算齐全，你将就用吧，先把微信加上。”

　　谭长明坐在座椅上，迁屿在补夜宵，一碗简单的清水面。

　　“你为什么要自杀？你丈夫不会担心你吗？”谭长明长臂搁在吧台上，看似不经意一问。

　　他下意识朝她手上看去，却见她右手干干净净，没有戒指，只不过那圈浅淡的痕迹还是刺眼。

　　活该让他送佛送到西，他就是见不得人寻死觅活，还要插嘴问一句原因。

　　“我已经离婚了。”迁屿吞下面，这么久她还是不习惯寡淡的饮食。

　　“你丈夫家暴你？”

　　迁屿摇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

　　他也记得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口，谭长明一头雾水，他不是爱剖根究底的人，但不知道原因就没法劝她活着。

　　“那还离婚？”

　　“我不想要孩子，婆婆想要我们领证生个男孩儿，磨合半年我不答应，她就让我们离婚。”她仿佛在说很平常的事，而不是揭自己的伤疤。

　　“他是个孝顺的人，我就答应了，反正没领证，分开也利落。”

　　谭长明大开眼界：“这也叫他对你好？？？”

　　“这不好吗？我什么也没带去婆婆家，他们养了我两年，也不求我回报什么。”迁屿尽量让自己再多吃一口面，吃饱喝足睡觉。

　　谭长明支着胳膊靠近她：“你有没有一点正常的常识，没有领证掰了叫分手，婚前同居就让你生孩子这不摆明把你当生育机器吗？”

　　“而且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

　　她食欲尽无，拿筷子戳着面条：“当时没有，所以我没答应。我的情况不一样，不能与别人等同。”

　　谭长明摇摇头，算是弄明白了她自杀的原因，这女人估计抑郁还不自知，还当丈夫喜欢自己。

　　恋爱脑，治不了一点。

　　“行，等你发现没男人你也能活下去的时候，估计不用我劝你了。”

　　迁屿没说话。

　　“以前，他确实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她又扒两口面。

　　谭长明目光更复杂了，仿佛中医把到疑难杂症。

　　“不过店长你也是个很好的人，比他们更好。”

　　“这能比吗？应该是好很多吧。”他心地可不要太善良。

　　迁屿偏头朝他一笑：“你说得对，店长。”

　　谭长明看见灯光明暗中白皙的一张脸，浅淡甜甜的笑容，年纪还小，他莫名想叹口气。

　　迁屿在床上辗转反侧，那口面太撑太扎实，她睡不着。

　　不知道周辉有没有联系她，她不敢登上微信。周辉是个很好的人，同理心很强，作为丈夫没有错处，周家是她一时的避风港，虽然公公婆婆最终因为现实抛弃她。

　　她的自杀，不是因为周家人有过错，而是她疲于去找下一个避风港了。

　　失眠的躁意一点点涌向四肢，她脑子逐渐变得烦躁、兴奋，完全丧失睡意，痛苦从脑子蔓延肢体。

　　“砰砰——”

　　谭长明打开门，一脸不耐看着她，他刚快睡着了。

　　“谭哥，你有褪黑素或者安眠药吗？我睡不着。”

　　“多数几只羊。”他刚想关门。

　　迁屿脸上流露出隐忍的痛苦：“拜托了，没有药我真的无法休息。”

　　她的声音在颤抖。

　　迁屿额角青筋毕露，鬓发汗湿，白皙透红的肌肤，但是唇色却不那么有血气，微微蹙起的眉头显出她身体的不适。

　　“进来吧。”谭长明走向柜子，他蹲在床头柜前翻医疗箱。

　　他很有收拾，房间非常整洁，床对面的书房里有各类书籍，还有一个高端的电脑，泛着幽幽蓝光。

　　迁屿两手紧握，目光无头苍蝇一样扫过四面墙壁，试图分散自己过于紧绷的注意力。

　　“不知道过没过期……”谭长明拿起一个药盒。

　　“我自己看吧。”迁屿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拖鞋里五个短小的脚趾都在用力抓地，她苦恼地看着昏暗灯光下模糊不清的药盒，翻找着出厂日期。

　　“你要是很不舒服我给你打120。”谭长明看着她不正常的脸色。

　　她急速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上的盒子。

　　“没有过期，谢谢谭哥。”

　　迁屿站起来，头一晕一下倒进谭长明怀里，她反应够迅速，双膝磕地时撑着谭长明胳膊迅速立起来上半身，他却不慎被她推到在地。

　　那只胳膊粗壮有力，肌肉勃发，好像握住了鲜活的心脏一样，迁屿半跪着看向他。

　　“对……对不起，谭哥。”

　　她感觉手下是块烙铁，滚烫。

　　“没事。”

　　谭长明托住她的手腕，借她一点力，拍了拍灰站起来。

　　“白天多休息会，不用那么早起来，不然上不了几天班，有时间多出去走走也行，无雨岛的风景还挺好的。”他含糊叮嘱，喉结一滚。

　　“好的，谢谢你帮我找药。”

　　“记得看用量。”

　　等到人走了后，他后知后觉摩挲掌心。

　　好软的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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