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了了

　　屋外的恶鬼还在撞击，那鬼魂咬牙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大人，你说什么？”

　　“我记得，你的名字是林、林、林方白，对吧，”白安努力回忆，“登记表上写着的。”

　　“对的，”林方白还未弄清楚现在发生何事，稍一分神，感觉恶鬼便要破窗而出，急得大叫，“这窗户栓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白大人这时候问这些干嘛！

　　“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你的回答可能有些用处，”白安又细问了一遍，“你刚才有自己的意识吗？”

　　“我、我、你、那个……”林方白吞吞吐吐，半响没回答一个字。

　　“别害怕，他们进不来，就算他们进来了，也是找我，你又不是活的。”

　　林方白：……你说得对。

　　似乎这句话有了效用，林方白开始试图去回忆经过。

　　“应该是有意识的吧，”林方白也不确定，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经过，“就、就是，我在大人你的荷包里的时候，意识很昏沉，大概是傍晚时候，窗户缝没有透光，一股外力将我拽了出来，我就有了实形，你睡着了，我凑近看看你有没有事儿。”

　　林方白瞅着白安眼色，犹豫地说：“但一靠近你，我就失去了意识，只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引诱着我，让我干些什么，不自觉就感觉特别饿。”

　　引诱？不自觉？

　　白安问：“你仔细想想，到底是靠近我没了意识？还是没了意识，才靠近我？”

　　“不太清楚。”

　　其实白安更倾向于后者，他没有令鬼发狂的能力，更不是秀色可餐，这里定是下了什么阵法，引诱鬼啃食活人。

　　忘川之下，本来鬼魂就少，更不可能会有魂魄主动离开地狱，这个村子这么偏僻，会不会……

　　白安推测，自己根本不是从忘川之下而来，是穿过忘川之上的门到达这个地方的。

　　不可能啊，他是顺流而下的。

　　是有人改变了忘川的流向？
　　说不通，忘川流向改变了，那些孤魂野鬼也必然跟着移动，凡间的风水分布也会相应改变，形成特定的相对稳定的局势需要许多年，这么长的时间，一定有人会发现忘川流向发生了变化，但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异常，而且他每天要用忘川水做孟婆汤，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如果是最近改变的话，他沿途一定会遇到许多迁徙的鬼魂，地上人界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从热闹城镇变为荒野空村。

　　既然流向没有改变，那么就是有人把那门给改变了——那个通往凡间的“往生门”。

　　白安在知道了自己的保命珠没了，可能会死之后，想着早点出发，那偷珠子的小贼可能没走远，应该追得上，匆匆忙忙快马加鞭离开了。

　　有谁知道这件事？除了阎王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如果阎王想杀自己，他目的是什么？在冥界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何须等到现在？

　　阎王老态龙钟，且看起来脑袋不太好的样子，对白安也挺好，白安早年逃到冥界，阎王不仅衣食住行样样不落，还主动给他介绍差事，虽然年老贪财了些，但白安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

　　不该这样狼心狗肺地怀疑阎王的。

　　但指引符……

　　“大人，喂，大人，”林方白看他长时间没有反应，心下一慌，以为他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白安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你刚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没有啊，不然我怎么还能在你荷包里躲着呢？”林方白傻乎乎地直视白安的目光，眼神清澈单纯，“我也睡着了，醒的时候就这个样子了。”

　　外边的鬼是晚上来的，里边的鬼也是晚上才现形。

　　所以不是夺舍，白安一个激灵，这更像是……催魂。

　　催魂是一种古老的禁术，但它并不禁忌，下边的鬼族们当故事说着，白安也就当故事听了，认为只是个故事，没想到确有其术。

　　相传是古时一帝王为了征战四方，扩大疆域，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大杀天下，于是聚集了全国各地有能耐的方术士，共同研究。

　　在限定时间内未制出来，延期一天，便杀一人。每天一个人头落地，就为了这个禁术。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那些方术士们乖乖听话，不做任何反抗，最后竟真让他们其中一人搞出来一个阵。

　　这禁术能召集周围孤魂野鬼，在一定时间和空间内复其形，使其听令于施法者，他们刀枪不入，无坚不摧，撕咬百物且尸骨不留，尤其是夜间威力最大。

　　但那帝王最后也没实现愿望。

　　发动催魂需要一定的时间，白安看着自己的手心，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那桂花枝闪着微光。

　　他只是期望那神识能牵制林方白一会儿，并不指望能让其恢复清醒，到底是什么让林方白恢复意识的？

　　屋外的响动似有减小的趋势，林方白渐渐地降低力道，确认即使没有他的外力相助，窗户也不会被轻易攻破，蹑手蹑脚地往白安方向靠近。

　　白安没任何反应，林方白想着，这个大人别的不行，就喜欢发呆。

　　“林方白……”白安突然开口。

　　“嗯！”林方白吓了一跳。

　　“……我想问问，你有看见是谁把这桂花放在我手上吗？”

　　“没……没看见，我有意识的时候那桂花就在这儿了。”林方白有些恍惚。

　　白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看着门栓里的桂花一动不动，这个桂花的主人能力不俗，且对这个阵有一定了解。

　　有微光从窗户缝里照进来，跨过层层阻拦，顽强地在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洒下一地清辉，天亮了。

　　屋外也没有响动。

　　“大白，你去看看，外边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走了？”白安摒除杂念，小心翼翼地从门栓里拔出桂花枝，指了指门外，如果他想的没错，夜晚出现，白天就该散了。

　　大白？林方白左右张望，最后终于确定，大白指的是自己。

　　“为什么是我啊？”林方白表情无辜。

　　“你们都是鬼，天亮了，他们应该都没形了，当然你也快没形了，他们伤不着你，你也伤不着他们。去吧，不用害怕。”

　　白安理所当然的说着，心想，如果猜的错了的话，那我出去岂不是送死？

　　林方白慢吞吞地把门扒拉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四处望着：“没，没了。”

　　“没了就把门拉大开点呀，胆小鬼。”白安用力一推，像皇帝出巡般，迈着外八字，大大咧咧地走出门去。

　　呵，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躲在后面让他一个鬼去开门，现在在这儿装威风，这些冥界的大人真是不要脸。

　　林方白的身体渐渐消失，魂魄委委屈屈地附在白安的荷包上。

　　白安轻声说：“到时候我拜托一个鬼差送你回去轮回吧。”

　　林方白：“……”

　　白安漫无目的地走在混乱的街道上，那些随意丢弃的桌椅瓢盆，应该是那些野鬼饥饿难耐时闯进这些居民的家里寻找食物时扔出来的。

　　这里的屋舍虽然有破坏过的痕迹，但设施还算干净，说明之前是有人住的，那么是十有八九这里的居民遇害了，厉鬼夜晚出现，此时，他们大多在安眠，在睡梦中。

　　年轻姑娘也许梦见了考取功名的竹马；懵懂少年郎也许梦见正对暗恋许久的豆蔻少女倾诉衷肠；花白老翁也许梦见久别游子重归故乡……可实际只是迎接死亡。

　　而那些惊醒的，将会看见一生从未见过的恐怖景象，百鬼进犯，荧光幽幽，只能生生忍受撕咬之苦，看着骨髓一点一点被撕咬殆尽，看着自己渐渐人不人鬼不鬼。

　　能逃亡的不过二三人。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那么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是在“门”调转之前，野鬼们被吸引到这来一定是通过上游没换过的“门”，是最近的事情，而且不引人注意。

　　冥界对鬼族出入人间有严格的管控，一般居民除非主动申请否则没有出入资格，普通鬼差可凭借低级的“工作许可证”，带规定数量的魂魄出入，白安破格得到了特别出入资格，不受任何限制。

　　白安和阎王之前一直认为是冥界的某个身手了得的鬼族居民偷的，如果加上这些猜想，幕后推手有极大可能是个冥界管理高层。

　　提前把上游鬼引到这儿，然后调换“门”的位置到这样一个偏远地区，人烟稀少，不会引起太大的轰动，是等着他来。

　　所以……阎王的指引符没问题，那个小偷在村子里守株待兔？

　　可是……推测下来，如果要杀他，完全犯不着费这么多心思，还动用了禁术。

　　白安的兔子脑袋就那么小，平生想的就只有两件事，怎么捞钱和怎么活下去。
　　何曾想过这么复杂的事。

　　只是可怜了这里的居民，无缘无故遭此祸患，虽生死有命，但，也许他们本该活的更长一点。

　　死了，又没有后人为他们烧钱，没有钱在奈何桥可是过不去的，白安不想让他们用魂魄换，于是从荷包里拿出以前搜刮过来的钱财，在路旁，为他们烧了。

　　“大人。”林方白在荷包里闷闷地说，“那些厉鬼该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到了晚上还要显形？如果有人像你一样，误入这里该怎么办呀？”

　　白安看着灰烬飘上空中，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出什么东西似的。

　　他一只手在荷包里摸索着，道：“你知道催魂吗？”

　　“催魂？知道……一点，在下边儿排队办手续入轮回的时候听到的。”林方白答到。

　　“嗯……你就要入轮回了，为了我这碗孟婆汤，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你是不是傻？或者是你有什么特别想忘的记忆？”白安恨铁不成钢。

　　“不是说入轮回必须要喝孟婆汤吗？”林方白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别想忘的记忆，我好像……没有记忆。”

　　“没有记忆？你是做了鬼之后还没有记忆吗？”活人就算失忆，死了之后，所有的记忆还是会回归灵魂本身，如果做鬼了还没有记忆，那么……

　　“没有，除了我的名字什么都想不起来。”林方白摇了摇头，“我的名字还是死了被抓的时候从生死薄上看见的。”

　　抽了一魂一魄，记忆和情感会消失，鬼魂会陷入痴傻，但他明显三魂七魄正常，也不算呆。

　　“是洗魂？”白安轻声道。

　　“大人你说什么？”

　　白安怕他追问后产生执念，转移话题道：“没，没什么。我们刚才在谈什么？”

　　林方白：“我的名字，还有催魂。”

　　“既然你知道催魂，那我也不再重复累赘了。找不到设下这个局的人，不知道解局法，这些鬼怕是要一辈子困在这儿。”

　　“那怎么办？”

　　白安此时一肚子的气：“管他的，反正这又不是我弄下的，鬼魂跑出来也不是我的问题，我掐个诀告诉孟婆姐姐，让她叫阎王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白安说干就干，飞速的掐了个诀，然后掏出指引符……跑了。

　　“大人，我们为何要跑？”林方白迷糊地说。

　　“哦，对，应该把你留下，真是奇怪，你出逃了这么久，居然没有鬼差把你来抓回去。”白安停下，翻找着荷包里的鬼。

　　“大人，等，等一下，大人。”林方白使劲儿扒着荷包，不出来，“我不想入畜生道，我还有未了的心愿，我、我、我要找回我的记忆。”

　　“你都死了，轮回之后又是一条新的好汉。”白安直接把荷包倒了过来，上下摇晃，“你之前不是想喝孟婆汤吗？喝了孟婆汤也是要失忆的，早失忆晚失忆都一样。”

　　“不！我听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觉得意义不一样。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林方白固执地说。
　　白安：“……”
　　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所以就不该多嘴提那么一句的。

　　白安：“可我此行并非为你寻找记忆。”

　　“没、没关系，我跟着就好了，我有感觉，就在附近，这些地方我感觉有些熟悉。”

　　“带着你和带着一个追踪符有什么不同？”白安快要崩溃了，鬼差有特殊的找鬼方式，这样岂不是走到哪儿就会被监视到哪儿。

　　“我不走!我没实形，你抓不住。”林方白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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