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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千陵侯的疯话说出口,殿中顿时又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了。
脑子混沌的崔知和崔行兄弟二人也被谢陵这番异想天开的惊世之语震得没了声响,哭嚎和恐惧尽皆止住。
谢陵乐不可支地在一圈人脸上扫过一遍,颇有些好奇:“诸位大人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怎么轮到本侯大家都这个反应?”
此事惊骇之处不在男女,而在徐凛与岑照的身份。
上位的郁怀眯了眯眼,暗道有趣,他对这位千陵侯愈发感兴趣了,当然,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千陵侯的银子。
谢陵问完问题,一时之间无人应答,他兴致缺缺地准备说些什么,久不作声的徐凛却是忽然开了口:“若我应了,千陵侯打算如何迎我过门?”
虽未料到徐凛这个反应,谢陵转过身,神色欣然:“三书六礼,四聘五金。”
徐凛肃声道:“不够。”
他语气古板又正经,活像在商讨什么军机要事。
又是这个熟悉的语气,谢陵不禁笑容更盛:“只要你活着,南境军的军费便都算在我头上。”
徐凛愿不愿意拿自己换银子无人可知,先听不下去的是岑照,他语气急迫道:“阿陵,此事干系甚多,不可轻易允诺!”
“千金难买我乐意。”谢陵抬眼看向他,眸中含着许多让人看不明白的杂绪,“岑大人,若你嫁了我,这些条件我也出得起。”
岑照脸色有些难看,不可否认他会为能和谢陵成婚而心动,但真按照谢陵说的这样,他也根本不可能答应。
“阿陵,你不能—”
谢陵轻笑着打断他的话:“岑大人,别用少时的眼光看我。我是个俗人,银钱于我是最没用的东西,能拿来换美人,我可是…求之不得。”
他这请求乍听来荒谬至极,细想却也并非绝无可能。
南境军骁勇善战,却是个极烧银子的队伍。要让徐立听了谢陵的话,指不定真愿意把儿子送给千陵侯换聘礼,毕竟徐将军不止这一个儿子,虽说徐凛是其中能力最为出众的那个。
至于岑照,清阳岑家效命于祁王,家主岑修,也就是岑照的祖父,老爷子忠心赤胆,祁王想要银子,岑修说不得真肯牺牲孙子的婚事。而岑照这样孝顺的后辈,违逆祖父几乎是不可能的。
明明是心血来潮的念头,谢陵却越想越觉得有趣,甚至想给想出这个主意的自己拍手叫绝。
徐凛和岑照的婚事,还有他们都想要的银子,谢陵心中有些疯魔地想,我的人绝不分享给旁人,但我的东西可以全部送给我的人。
正如谢陵所想,徐凛和岑照也在瞬息间想清楚其中利害关系。这桩荒唐的婚事能否实现,其实全系在人心上。
徐凛要赌父亲待嫡子及良将的心,岑照要赌君主待能臣的心。
虽不知千陵侯这又是唱的哪门子戏,郁怀却有些巴不得谢陵能心满意足抱得美人归——不舍良臣是真,舍不去银钱也不假,倒真是道实实在在的难题。
几人沉下心思索的功夫,夜九心中已是跟冻在严寒腊月差不多了。
眼见着崔知被夜九掐得快要喘不上气,谢陵不得不过去,抬脚拨了下崔知的脑袋:“本侯若要大婚,必然是见不得脏东西的。崔氏一家是该避开些,免得惹本侯不快,崔公子觉得呢?”
他也不是真想询问对方的意见,话一说完就让夜九把两个怂包提溜出去,眼不见为净。
等夜九一手一个提了人丢出去,谢陵的目光却在他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不说起来就一直跪着,难怪夜九的双膝总是微微泛红,和情动时眼尾那抹隐忍的薄红极为相似。被动的分明是谢陵,可偏偏夜九脸上总是挂着一点宛如委屈的神色……
谢陵心中暗笑,笑自己真是有些花心。
上一秒还在求娶两位美人,现在又在脑子里想另一个人床上的模样。
被肖想惦记着的青年悄无声息回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杵在谢陵身后。
郁怀故作大方地道出自己的看法:“婚姻大事,本王不欲强逼他人,千陵侯不妨直接问岑卿和徐少将军的心意。”
他踢皮球似的把问题丢开,却又没把话说死。
谢陵微微颔首,随口夸了一句:“大王是真君子。不知岑大人和徐将军可否愿意,做我千陵侯府的新主人?”
末了还十分体贴地补上一句:“只是二位要想清楚,进了侯府,往后娶妻生子,求亲纳妾,便都绝无可能。”他尾音有些冷,可见这话不只是随口一说。
“好,”徐凛干脆应声,“徐某明日回南江,与父亲商议同侯爷的婚事。”
岑照不甘落后,咬牙切齿道:“侯爷可想好了婚期?容我准备一二。”
“你问的这一刻本侯便想好了。十日后,良辰吉日,宜婚娶。”谢陵信口胡诌。
他面上笑呵呵,心底在骂这两人如此儿戏,婚姻大事也不见多考虑一会儿,当他是什么?当他谢陵是…随意便可玩弄的富贵傻子么?
牵涉三方势力的大联姻如此匆忙就定下了日子,谢陵离开金陵前最后一句话是,“本侯大婚之日大王可一定要来捧场。”
没等到千陵侯来捧祁王称霸的场,反倒是千陵侯大婚事宜紧急而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也真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大概世上荒唐的传闻永远比严肃正经的家国大事要传得快上许多,不出两日,江南一带的百姓便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千陵侯要同时迎娶清阳岑氏嫡孙和南境军统帅之子。
此消息一出,诸方动荡。
一时间明里暗里骂徐立卖子求财,祁王舍能臣贪银钱的言辞十分激荡。
眼见着郁怀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冷脸的赵素提笔写下一篇足以传世的长篇诗文,不露声色对千陵侯旷世的情爱之路加以修饰。
一个是旧友重逢,一个是一见钟情,百姓茶余饭后就爱谈论这些轻快的杂闻。
于是到了谢陵胡诌的吉日,那些不好听的声音已经在赵素的刻意引导下淡去大半,徒留下不成气候的。
大婚前一日夜里,夜七着人清点完送去聘礼后返回的清单,确认无误,这才去向千陵侯回话。
谢陵长这么大从没挨过贫苦日子,对钱财没有多深的执念,但他给出的聘礼实在让人眼红,夜七刚接到命令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千陵侯府,东苑。
夜七沉声道:“主子,送去清阳城和南江的聘礼都齐全,今年要给的礼钱已从账上划出来了。”
谢陵躺在亭下的躺椅上,胸前扣着一本书,烛火的光照亮他的脸颊,恍惚中显露出一丝脆弱。
他垂着眼看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大婚之后,让夜九亲自去送。”
夜七脸色略沉,犹豫几息,最后还是跪了下去。
她和夜九都是自幼便被老侯爷收养在府里的,虽无血亲关系,但二十多年来胜似姐弟。
夜九的心思她何尝不懂,只是不知一直遮掩的夜九何时露了心迹,才遭到主子这般疏远。
谢陵听着响动,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把话说完:“祁王和徐立都需要银子,我得了他们送的人,自然要银货两讫。”
夜七自十岁起便跟着谢陵,而今谢陵行事作风如旧,但她察觉得出主子已然心性大变。
千陵侯骄矜风流,却擅长明哲保身,不会轻易掺和进权势争斗。
“主子,属下斗胆,想替夜九问一句,他何时惹了主子不快?”夜七忐忑地问。
谢陵随手拾起书册砸到夜七腿边,夜七顿了顿,俯身叩首:“属下逾矩,主上息怒。”
夜风拢着谢陵淡淡的嗓音落入耳中:“取壶酒来。”
夜七沉默起身离开,转过拐角便碰上端着酒壶金樽的夜九,对方不知等了多久,却什么也没说,只将东西转交给她便走了。
夜七看不明白这主仆二人打的什么谜语,但见夜九一瘸一拐走远,才想起从金陵回来后夜九被罚在院中跪了一宿。
夜九私自前往金陵,侯爷动了怒,却只罚人跪着,按往常脾性是免不了一顿打的……只不过,跪了一夜怎就有如此重的血腥味?
谢陵见夜七很快带着东西回来,也没多问,摆手让夜七退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夜九何时惹他不快……这个问题,谢陵自己都觉得夜九冤枉,可又能怎么样呢,他就是如此卑劣。
十余日前,大梦黄粱一场。
圆月高挂,神智不甚清明的谢陵睁开眼,脑海中尽是繁乱的记忆片段。
半梦半醒间,死而复生的青年循声而来,谢陵眼中天地都好似在旋转着,唯有榻边屈膝跪地之人身形挺直,面容清晰。
“主子,您怎么了?”
夜九的声音将恍若浮萍的人唤了回来,谢陵眼睛忽然有了光亮,他缓缓朝夜九伸出一只手:“阿九……”
从未被他这样喊过的青年身形一僵,膝行着靠近过去,对上谢陵异常的眼神时,犹如受到蛊惑,夜九胆大妄为地抓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谢陵静静看了他许久,手慢慢攀上他的肩。
夜九不明白谢陵的举动,只是顺从地贴近,隔着咫尺距离,双目中只盛着心上月。
“上来。”谢陵语气很轻地命令着,夜九喉结一滚,气息不稳地垂下眼。
他迟疑的功夫,谢陵呼吸逐渐急促,双目隐隐泛起血色,抓着夜九肩膀的手不自觉收紧:“你又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夜九迅速摇头,神色绷得很紧,声音藏着哑意:“属下不会背叛主子。”
这样的承诺让谢陵很是受用,他只是稍稍愣了下,很快露出一种很罕见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他双臂环着夜九的脖子把人往下带,有些急切地吻上夜九微冷的双唇。
被动的夜九顿时心头大骇,可对上谢陵却是半点力都不敢用,倒像是半推半就地在和谢陵亲近调情。
他僵硬地承受着谢陵的吻,双眼略颤着,却始终不敢阖上。
谢陵一只手抓着夜九心口的衣裳,将原本平整的布料抓得一团皱。
“阿九,阿九……”
不知过了多久,夜九身上的衣服被谢陵扒下一半,露出精壮的带着许多伤疤的上半身。
谢陵的指尖拂过他背上某处,只觉脑海中猛地一震,他倏然睁开双眼,仿佛终于感受到了夜九的不自然。
被勾起情思的青年在欲海边缘挣扎着,忽然毫无预兆地被人用力推开跌在了地上。
夜九很快地闭了闭眼,乖顺地跪在床边,完全顾不得理会撞在床角引起的痛意。他双手微微蜷缩,握着渐渐退散的余温,低下头等候着主上发落。
床上的人沉默地躺着,直到双目干涩,他才慢慢坐起身,面无表情地和地上的青年面对着面。
夜九习武,为图方便,衣裳各处都不会过于宽大,故而某些反应无从遮掩。
谢陵垂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夜九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床沿坐着的青年忽然抬起腿,白玉般的脚踩在面前人身上,黑色的料子衬着玉足,难免引人遐想。
明明隔着几层衣料,谢陵却觉得脚下热度灼人。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也很哑:“何时对我起了这般心思?”
夜九一动不动,只难耐地咬了下舌尖。谢陵脚下用了些力,夜九尝到了口中的铁锈味。
谢陵冷笑一声,那只折磨人的脚在粗糙的布料上轻轻挪动,不紧不慢:“说话。”
夜九哑着嗓子道:“属下…不记得了。”
谢陵瞥到他嘴角渗出的一点血丝,停下了动作:“实话?”
夜九:“是。”
谢陵觉得眼睛有些酸,目光却在那抹刺眼的血色上停留许久。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收回了脚,素白的寝衣下摆遮住发烫的双脚。
他语调冷静地下达了一道指令:“下去吧。你和夜七换换,往后不必再贴身伺候。”
夜九猛地抬起头,双眼猩红,就像,就像梦中床笫间发了狠的模样。
“主子……”
谢陵心头一颤,突然伸手掐住了夜九的脖子,用力把人往跟前拽了点,拇指在对方凸起的喉结上划过:“不服?还是,想睡我?”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夜九不自觉吞咽一下,垂下那双隐着落寞的眼,嗓音沙哑道:“属下不敢。”
谢陵看着他因呼吸不畅憋到有些发红的脸,胸口的钝痛仍未收敛。
他倏地松开手,直白道:“你内力深厚,本侯奈何不得你。滚吧。”
夜九微微抬起头,语气认真道:“主子要赶我走?”
谢陵险些气笑了,自己的话被这般歪解,夜九……呵,真是好样的。
他冷冷笑了声:“本侯身边容不得对我有非分之想的暗卫,你离我远些,各自都舒坦。”
夜九不知又想到了哪去,一言不发就拔了刀,谢陵甚至没看清短刀放在何处。
只听夜九沉声道:“弃子,该死。”说完就握着刀柄要往自己心口插。
瞬间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的谢陵徒手就要去挡,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夜九收手慢了一步,刀刃划过谢陵细嫩的掌心,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往日很是怕疼的谢陵都顾不上喊痛,反手就一巴掌甩在夜九脸上,糊了他半脸的血,谢陵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钻心的疼。
脸色大变的夜九匆匆丢开沾着血的短刀,跪在地上紧锁着眉头给他包扎。
他动作小心,硬生生到脸上血迹干涸了才处理好伤口。
最后,夜九顶着张大花脸,跪着狠狠甩了自己几耳光,嘴角滚落血珠,颇有些惨不忍睹。
谢陵气急,怒吼道:“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
他换了只手死死攥住夜九的脖子将人压倒在地,语气难掩癫狂:“你是我的,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命,全都是我的!”
纵使死了,你的尸身,你的魂灵,也尽归我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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