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破镜重圆］

　　可紧接着。
　　“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见人不要命就迫不及待想当英雄了是吗？”
　　池悦：“？”

　　黎渲拽着她的手臂，走到护栏边，指着楼下，语气嘲讽：
　　“冲过来救人？想过自己几斤几两吗？
　　“连我他妈都差点没稳住，你以为自己多有能耐？
　　“你觉得是你把她拉上来的可能性大还是她把你拽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他对着池悦滔滔不绝地责备，丝毫没有感知这种公然批评“陌生人”的行为已经越界。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又聚集了一些人。原本都是来关注女孩的，但在看有其他人发生冲突后，目光纷纷聚集到了他们身上。
　　面对这毫无边界感的指责，以及周围人猜测的目光，池悦直接懵了。

　　她刚才冲过去想救人，完全就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
　　有谁在那种状态下还能在心底盘算出安危？
　　一片好心却被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当众指责，任她脾气再好，她也受不了。

　　池悦气极了，她决定反驳。可还没开口，身侧一声女人的尖呼又打断了她。
　　是那位黑天鹅女士。

　　“黎渲，你手流血了！”
　　黑天鹅小跑到他面前，抬起他的右手察看，眉眼轻皱，精致的面容上全是担忧。

　　池悦这才发现，黎渲那手的手腕上有一道几厘米长的伤口，从伤口渗出的血都流到了手掌心。
　　应该是救人的时候被玻璃护栏外的螺丝给刮伤的。

　　像是被某种情绪扼住了喉咙，她默默将想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我没事。”
　　黎渲看向黑天鹅，语气瞬间变得温和。
　　态度的转变，就像一头正跟仇敌对峙的狼狗，忽然被主人安抚地摸了摸头，于是立马收起了凶戾，安静下来。

　　听说有人受伤，安抚女孩的有个工作人员站了过来：“先生，我拿急救箱过来了，先包扎一下吧。”
　　黑天鹅说了声谢谢，接过递来的箱子，从里面取出生理盐水，小心地对黎渲的手腕进行清洗。

　　池悦转眼看向周围。
　　此时跳楼女孩的情绪暂时被稳住了，围观的人群纷纷开始散去，黎渲的注意力也放在了自己伤口上，没时间再对一个“陌生人”进行没有边界感的责骂。
　　那这儿就没她什么事了。
　　……不对，本来也没她什么事。

　　池悦自嘲一声，转身，快步走向电梯。
　　在这一刻，她忽然很庆幸自己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四年前及时跟黎渲分手了。
　　看来即使是以陌生人的身份相见，她跟某人也还是避免不了冲突和争吵。
　　果然，有些人注定就不适合在一起。

　　她走进电梯，没再朝他们看一眼。
　　*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黎渲猝然皱起了眉。
　　何思怡小心地在他的手腕处缠着纱布。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她轻笑一声，声音温柔平静：“是不是过分了。”
　　黎渲抿唇不语。

　　何思怡继续说：“刚一见面，你就这样说她，不怕她觉得你很针对她？”
　　黎渲声音有些冷：“你信不信，她觉得我没认出她来。”

　　“不至于吧，”暂停手上的动作，何思怡微微睁大眼睛，“几年前我就只在你爸爸的生日宴上见过她一面，那长相气质，至今我都还记忆尤深。这妹妹得对自己的相貌多拎不清，才能生出那种想法？”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你不去追吗，她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黎渲转身，默然看向楼下那一抹愤然离开的白色身影。
　　良久，他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用，她跑不了。”

　　*
　　从商场回到酒店后，仍是没有消气。她想不明白，只是去商场买个东西而已，怎么就莫名奇妙挨了一顿骂，且对方还是曾经不欢而散的前男友。
　　他凭什么？
　　愤愤地坐到沙发上，她越想越不甘。

　　但是……等等，上午她是去商场买什么东西来着？
　　噢，礼品盒。
　　她亲手给朋友做了一把团扇作为新婚礼物，但是硬壳纸质的包装盒在飞机上被挤压坏了，所以去商场重新买了一个木质的。
　　买好之后，她也顺便把团扇装进去了。

　　池悦往门口的柜子上看了一眼。
　　所以她的礼物呢？

　　我去！礼物呢？
　　池悦从沙发上倏然站起来。

　　着急地在房间里翻找了一圈没有，她才记起，自己回酒店的时候就背了个包，手上没提任何东西。
　　而且因为感冒，她一上午脑袋都是昏沉沉的，手上提着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掉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池悦匆匆拿出手机，上网查到了上午那个商场服务部的号码，接着又找到网约车师傅的号码。先后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捡到一个木质礼盒，但结果都是——没有。
　　“……”

　　流年不利，诸事不顺。
　　池悦认命般晃了晃脑袋，去洗了个澡平复心情。

　　虽说只是一把团扇，但也是她用心设计加纯手工制作的，还耗费了半个月的时间。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但现在掉了也没办法，看来只能多包一些份子钱聊表心意了。
　　想起今晚还有个推脱不了的聚会，池悦放弃了寻找礼物的事。匆匆吃了些面包，又吃了感冒药，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可脑海始终不断闪现刚才在商场的画面——差点跟前男友及其现任尴尬碰面也就算了，还被他当做路人甲给当众指责了一通。
　　怎么想都过不去这个坎。

　　她蒙着被子长叹一声。伴着身体的难受和心里的烦闷，神思也开始飘忽起来，然后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稳。
　　她不断做梦，潜意识像是读懂了她心中的压抑，火上添油地又让她体验了一回四年前被分手时的感受。
　　那次分手并不和平——一个表示自己谈恋爱只是为了征服感，一个坦言自己也从未喜欢过。
　　彼此都毫无保留地撕破了脸，之后便是一拍两散，再没联系。

　　*

　　下午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池悦顶着个昏沉的脑袋起床，洗漱，化妆，换衣服。
　　一整套流程下来后，身体也有了精神。
　　恰好此刻，陈以薇发来微信：【大画家，我到酒店楼下了，静候佳至。】
　　池悦回：【佳来了。】

　　聚餐的地方是杉宁市一家高级中餐厅，全名森华97。
　　在开往目的地的途中，陈以薇感叹：“原本那家餐厅今晚已经被人包场用做订婚宴，不接待外人。但为了预定，傅明宇整个白天各种打电话找关系，最终联系到了订婚宴的主家，主家松了口，餐厅那边才给他一个包间。真是用心良了个大苦。”

　　池悦不太能理解：“既然预定不到，换一家不就行了嘛，干嘛要这么麻烦。”
　　陈以薇：“因为淮菜是你老家的菜系。在杉宁市，没有比那更好的淮系餐厅了。”
　　池悦：“……”

　　车子进入市中心，驶过一条静谧的街道，来到杉宁最有名的商墅区，最终在一栋白色独栋别墅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此刻天已经全黑，别墅内亮起了灯光，将建筑物映照得端庄典雅。
　　院子的左侧，黑色的石匾立于一片水帘当中，用正楷刻着：森华97。

　　定好的包厢在二楼。
　　两人刚一进门，包厢里就响起了欢呼声。
　　陈以薇见状，拉着池悦飞奔过去，跟大家拥抱寒暄。
　　虽然被邀请聚餐之前，池悦还不太情愿参加，但看到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聚集在这里，她这一刻还是开心的。

　　寒暄过后，大家都入了座，池悦则被陈以薇故意拉到傅明宇身旁的座位坐下。
　　一时间，她跟傅明宇两人都有些尴尬。
　　但彼此还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傅明宇：“刚才你在楼下，我站在包间的窗户一眼就认出你了。你还是跟四年前一样，一点没变。”
　　傅明宇长得斯斯文文，性格也斯斯文文。
　　无论跟谁说话，总是温柔耐心的语气。这一点倒是跟池悦挺像。

　　池悦淡笑问他：“可是刚才我戴着口罩和帽子，你也能认出来？”
　　“当然能。”傅明宇推了推银边眼镜，解释，“跟一个人认识久了，就算只看背影，也能认出来。”
　　池悦有些不信：“我感觉自己对比四年前变了好多。”
　　傅明宇露齿笑：“可能外表有些变化，但气质没变。就算面对一千个人的背影，我应该也能分辨出你来。”
　　池悦点头说“原来如此”。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恍了神。

　　……
　　不知不觉，这顿饭已经吃了近两个小时。
　　虽然来聚会的只有十个人，但由于大家都很激动，所以包厢一直都很热闹。

　　中间刘欣蕊过来找她聊天。
　　不知道该说什么，池悦随意瞎扯：“陈以薇说这家餐厅今晚有订婚宴，可是刚才来的时候，发现好安静，也没见人办宴席。”
　　“不是大办，”刘欣蕊似乎知道订婚宴的事，她说，“我问了服务员，说两家都是低调的人，不想做排场，所以就只布置了一个包厢，宴请双方家长商定结婚事项。”

　　池悦挑眉：“所以他们其实只需要一个包厢，但是却把整个餐厅给包场了？”
　　“低调的奢华嘛，”刘欣蕊拿着酒杯，笑说，“毕竟也是黎阳集团公子哥的订婚宴，再低调，肯定也得给够女方家的面子。”

　　黎阳集团。公子哥。
　　听到这两个名字，池悦愣了愣。
　　她问：“哪个黎阳集团？”

　　刘欣蕊：“还有哪个，全国不就那么一个黎阳集团嘛。”

　　良久。
　　“这样啊。”

　　之后就是跟傅明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在回忆到大四实习时候的事的时候，池悦忽然感觉傅明宇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什么话让对方不开心，她默默地闭了嘴。

　　傅明宇沉默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池悦。”
　　池悦：“嗯？”
　　“其实，”傅明宇的神情变成苦笑，“办这个聚餐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池悦：“……”

　　十分默契地，整个包厢顿时没了声音。
　　“但是你别紧张，我接下来的话没有想让你做选择的意思。只是那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也难受了很久，今天就想趁大家都在，做个了结，放过自己。”
　　“我喜欢你，从大二就喜欢你了。但我那时候太懦弱，一直没勇气跟你表白。大四有一天，我好不容易做足了准备，想追求你，可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傅明宇当着同学的面，吐露了之前那些从未敢说出口的心声。
　　话说完，他也像是真的放下了一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现在说也是迟了，但是，以后应该不会再纠结这件事了。”他笑了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小口，“就这样吧，谢谢你。”

　　失神片刻，池悦也感动地笑了。拿起桌子上的饮料碰了碰他的杯子，说了句：“谢谢。”

　　“喔喔喔，班长的愿望实现啦！”
　　“有生之年啊有生之年！”
　　“妈的，眼睛酸酸的，我怎么搞得比傅明宇还激动……”

　　包厢里爆发出尖叫声和掌声。不知道有谁又说了句“抱一个呗好聚好散”，她跟傅明宇也不拘谨，礼貌性地拥抱了一下。

　　可下一秒。
　　冰凉的液体忽然从头顶滑落，沿着脸颊，一直滴落到锁骨处，和她的大衣身上。
　　哄闹声戛然而止。

　　傅明宇迅速站起身，挡在了池悦身前。
　　“蒋溪儿，你干什么！”
　　池悦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蒋溪儿是大学同系另一个班的班长，因为以前大张旗鼓地追过傅明宇，所以他们班的人，几乎都认识她。
　　陈以薇小跑到她身边，抓起桌上的纸巾帮她擦拭着身上的红酒，接着回头看着那个女人，怒骂道：“你有病啊！
　　“这是我们班的聚会，你来干什么！”

　　蒋溪儿没理她，只是指着池悦，对傅明宇吼道：“你回我说你今天有聚会，就是为了跟这个贱人在一起是不是？
　　“贱人到底有哪里好，至于你这么多年都对她恋恋不忘。
　　“傅明宇，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包厢中立马起了争执。
　　一些人为池悦打抱不平，一些人在劝和。
　　池悦没掺和，只是淡定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跟陈以薇说：“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没事，不用跟来。”
　　陈以薇点头。

　　刚走到过道，傅明宇追了出来，一副着急愧疚的模样：“对不起池悦，我没想到蒋溪儿会找过来。她是我前任，我们早就分手了，只是她一直纠缠不停，所以才……对不起，我没想到她这么极端。”
　　“真的没事，误会嘛。”池悦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回包厢先处理一下吧，别扫了大家的兴。”
　　然后便不再搭理，平静地向楼梯口走去。

　　可刚进入楼梯间，她就忍不住了。手指颤抖地解锁了手机，打开通讯录，拨了一个号码。
　　“喂？”几声嘟声过后，对面传来一个女声。

　　“诉诉，我要疯了，”她一边上楼梯，一边颤着声调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不该来杉宁的，我就知道我不该来。你知道吗，我刚才莫名其妙被一个女人泼了红酒，还是当着我大学同学们的面。
　　“她要真是原配吃醋误会也就算了，可她自己也只是个前任而已。但是她泼了我，就好像作为正室一样天经地义地羞辱第三者。她有什么资格！”
　　“还有今天上午，那个把我当猎物的前任，在商城里因为一件破事当众责骂我，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毫无反驳之力。你知道有多丢脸吗，所有人都在看我！”

　　委屈和愤怒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池悦抑制不住地向电话那头的朋友倾诉。

　　她走上顶楼。
　　“我不明白这样的人到底哪来的自信，他们凭什么连问都不问就对另一个人进行制裁！我是真心觉得——”

　　转过一个拐角。
　　“没有边界感的前任都是傻.逼！”

　　寂静。

　　是戛然而止的那种寂静。

　　像是自动屏蔽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池悦脚步顿住，漠然地盯着角落里的那个人。
　　楼顶的灯光有些暗，光线打在他身上有种违和的温柔感。

　　紧接着，从他喉咙里溢出一阵轻佻笑声，连带着夹在指间处的猩红火光，都在半空中微微地晃动起来。

　　“好凶哦。”
　　笑过后，黎渲懒懒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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