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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东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里出名的是雪,天上飘的、地上积的,长达半年的雪季。游客会说,这是雪的王国,是洁白天使下凡的圣地。
然而现在是初秋。
黄风卷沙,落叶飘零零,盖在江通脸上。秋天的东北,一片干燥、风大而多尘的土地。
江通拂去眼前的枯叶,睁开眼。风歇了一阵,桦树林之上是铅灰色的天,空荡、岿然不动。盯得久了,让人倦怠得要睡去。
这里有厚重的土地,和空旷的天空。如此宽厚无垠,又如此一无所有。好像能生长所有可能,又扼杀一切希望。长空对旷野,英雄迟暮一般的悲怆。如果问江通,她大概会这么说。
“哎呦!”一声惊呼,音量并不大,却石破惊天。
后来江通回忆这戏剧性的一幕,只记得她第一反应是——好不般配啊。这声音润得像青草尖尖上的水珠。而四周灰败得难见绿颜色。
江通“刷”一下,鲤鱼打挺一般跳起来,身上桦树叶落得飘飘然。
“你怎么躺这儿哪?”
这人后来也问过她,你那天到底为什么,大冷天的给自己掘一个墓躺着。江通回她说我就是守株待兔,看有没有不长眼的往我脸上踩。那人笑半天,说我是太长眼了你知道吗。
当时只是觉得真尴尬。她拎起书包要走,那人还拉住她:“你去主楼吗?咱俩一起走呗。”眼睛弯弯地,像圆圆一片叶子。
这人得多自来熟啊。江通愣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路上那人还跟她搭话,问她叫啥,还说她去上语言学。竟然是同专业的,江通顺嘴说了句这门课老难了。
主楼门前的落叶扫成两大堆,杵成门神似的。树上的叶子从抽绿到凋零,落便落了,各处归一,有什么区别呢?
北方的大门,很厚重的一扇,推开,还有一扇。她头一回晚上自个从楼里头出去,推开一扇没见着天,以为遭了鬼打墙。然而这样防寒,北方屋子里有严冬如春。
“行,那我上去了。”那人摆摆手。江通拐弯要进教室,又被叫住,“要不下课你等我会?”
江通皱眉,终于忍不住:“姐姐,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吗?”
那人站台阶上笑了笑:“帮你补语言学?”
……江通头也没回进了教室。
十一月。今年第一场雪。
江通的室友郭如宸扒开窗户:“今年岂不是打不了雪仗了?物是人非哪!”眉眼还挺深沉。
冷风渐悄悄灌,寝室长兰欢抬眼一瞧:“管你打不打雪仗,你给我关上窗啊!”
郭如宸手忙脚乱关回来,对着兰欢讪笑。
一会儿她拉了江通:“咱们偷偷地办事,我不信到时候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你可给我省点心吧,刚发的通知,为防止人群聚集,今年不许大规模玩雪了。”兰欢把手机亮给她看,看郭如宸吃瘪,她好像还挺开心。
“哎呀,我们五个去年多好玩……”郭如宸还想说啥,又叹了口气闭嘴了。
江通记得去年,那是她来北方的第一年。
南方孩子是真没怎么见过雪,听说要下雪了,翘首以盼,恨不得在窗户上装双眼睛,抓住天上飘下来的第一片雪花。天上十一月中旬就开始飘白,第一场雪降在凌晨。她起床看见外面粒粒白沙飘飘忽忽,激动地在寝室喊了两声,被一屋子睡眼惺忪的北方人轰出了房间。那天早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若有似无,一踩能拓个鞋印。屋顶上、自行车筐里倒是堆起一片白。她捧了一抔,被冻一哆嗦;被风夹着雪粒一吹,又打个喷嚏。抬头看了好一会,几粒雪落她脸上,莫名的失望泛上浅浅一层。
回寝兰欢叼着牙刷问她:“看到雪了?”眼皮都没睁几毫米。
“也不大嘛,跟我小时候看到的差不多。”
“这才哪到哪!”兰欢是哈尔滨本地人,一听立马睁开眼,牙也不刷了,捍卫雪城的尊严,“才第一场,这样的在我们这都不算雪的。你等两天再看!”
还真是。几天后的第二场雪,就让江通开了眼喊了服气。那回天上飘的那叫一个纷纷扬扬,一片一片是鹅毛,一团一团是棉絮。雪到地上也不像南方似的,一沾地就化,哪里都是厚厚一层白绒被。晚上全校聚集,在操场上打雪仗。江通头一回见这庞大阵势,老实得很,只拿雪球要砸人去,没料一弯腰,就被郭如宸脚一勾手一推,砸进雪堆里。她还懵呢,回头看去,山东的一个室友已经和她遭遇了同样的袭击。郭如宸跑远笑她:“你怎么也不会这个,你们那是打雪仗的素场子。”
原来已经一年了。江通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窝,灰熊找到冬眠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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