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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的文道
贾文道埋在边上的座位里,姿势离谱得都看不出哪是手哪是脚。他的额头抵在窗户上,透过玻璃盯着外面;他保持着一种羞辱式的沉默,好像从没听到旁边在说话。
我怒火中烧,不仅针对他,也针对我自己,恼恨他拒绝短短几秒,我却好像经历了永远。
“今天我得跟贾文道谈谈,等会儿就谈。”我怀着不快自言自语。“这事儿不能这样干。今天得扭过来。我希望有权力做并且决定做自己喜欢的事,不需要看他的脸色,不需要这么依附他、害怕他。我要确切的自由。”
我有几次曾想象过两个人长久地交谈,但总会心烦意乱,特别是一旦记起这些场景:他注视着我,气氛变得紧绷;他吐出“告诉我”的字词,以令人惊惶的漠然等着我的回答,就好像他预先知道接下来的话将毫不惊奇。
无论如何,我们一下车,我就要批评他。或者等到去酒店的路上再说更好。
我要靠在椅背上:“文道,我再也忍不了了。我们这种状况太久了……”
那么他会想说什么呢?文道总是大包大揽,我也受他影响,习惯沉默寡言,他就坐在我旁边,但我果真很久之前就认识这个我一转头就能看到的男人了吗?最要紧的是,我不知道这趟旅程还要持续多久。
我们经过一片草坪,其上种着有序的树木,在地上钉下圆圆的阴影,好似一片池塘上的涟漪。阳光正盛;有个人躺在地上,吃着苹果;有两个孩子站定,手牵着手;还有穿着满是补丁的夹克的稻草人。草坪泛起波浪,长呀长,就像海浪一般追着巴士。甩在后面,在后面,后面……
“喂,您二位到底是不是去温泉乡的?”售票员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的天哪,是的,温泉乡……我先前又闭上了眼。不能这样。应该要下车了。所有乘客都在看我们。可能我们已经过桥了……,那座桥。
要摇醒文道,这些背包……但是在所有事之前,得先向膝盖裤子起褶的售票员解释一下,他一直站在这呢。我第一次从他汗津津的、半开的皮夹抬起眼看向他的脸。
那张平板的、皱纹遍布的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汗水一滴滴顺着皱纹流下。
我觉得他应该有老婆,当然还有小孩,我好像认识他们。
他们会以“你”称呼他,会爱抚他的耳朵,会等着他吃晚饭。
这样一位顶天立地、事事操劳的父亲,值得满满的爱,而我们却总对他没有耐心,以沉默发泄不满。
我站起来,决心开口。我觉得自己好像站到了一个高台上,好让所有乘客都听得到我。
我发现有些人脸上带着深深的谴责,其他人则瞪大眼睛看着我,就像空洞的玻璃一样。
我感到有一束强射光灯照在我脸上,其他人停留在昏暗中。
“十分钟之内,”我想,“这幅场景就会消失不见。短短几年间,我们这些在巴士上的人都会死去。”
我拼命用这样的想法安抚自己。
“请您原谅,售票员先生。”我高声说,声音清晰而缓慢,带着十足的腔调,“请您接受我真诚的歉意。我的丈夫,你知道吗?他有点不舒服。”
我花了很大劲儿才让这些话不走腔变调;说起话来就像在一潭静水中游泳。
但是,终于我明确了一件事:贾文道是我的丈夫;至少有一件事,非常明确了。我的丈夫。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讯息,我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女性!
“谁生病了?天呐,女人,你在说什么?你别瞎讲话!”
贾文道生气了,站起来,谢天谢地终于,然后很快把我推到过道外面。
售票员一直没动,以极其怪异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以他哀苦的脸,好似生蛤蜊一样的脸,盯着我们。
贾文道对售票员说:
“你像座雕像一样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懂什么叫礼貌吗?我老实讲,真没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
“我很清楚要到桥了,而且巴士一停我们就得下车。
”我清楚得很,一直等着呢,这又没有多复杂。你看到了,我已经起身了,正正好。
我真是没法理解你为什么一直要问,而且还这样看着我们!”
贾文道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同时快步走到过道上,取下了网兜着的大件行李。
“我们走,宝贝。”他对我说,拽着我就向外走,没给我留时间整理那些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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