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记

作者:桔梗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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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


      照理来说,一个人醒过来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大荣将军四个字却无端勾起了所有人内心的恐惧,天下乱了十年,这位将军也昏睡了近十年,但无论过去多久,他的名字总是伴随着一片浓郁的血腥气,涯山月三个字一出来,便会让所有人不禁感到腿软脚麻,耳边涌入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十年前,天下四分,大荣,南召,扶风,华胥四国成鼎立之势,其中以大荣国力最为强大,而这位大荣国的将军更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人物。

      传言此人天性嗜好杀戮,多智而近乎妖,是大荣皇帝身边最忠诚的狗。他杀过的人数不胜数,想杀他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但却没有一人得手,原因无他,这位将军执掌大荣国实力最为强劲的组织——苍龙探海。这个组织乃是大荣皇帝豢养的死士,历来只听命于皇帝一人,里面人无不残忍嗜杀,冷血无情。其中实力最强者,才能成为掌权人,并且历代掌权人无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皆名噪一时,最终声名狼藉,不得善终。

      民间有个说法:苍龙探海,踏雪无痕。

      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皆会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所谓的踏雪,并非是皑皑白雪,而是步步见血。

      但说到底,涯山月一开始也只是一位无名将军而已,真正让此人名扬于天下的,是因为他亲手杀了一个曾经位于神坛上的人——南召国的太子。

      说到这位南召太子,更是一位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传言他出生的时候,百年来‘无灾无病’的南召国突然爆发水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有人说此人风流倜傥,才冠绝伦,精通六艺,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也有人说此人流连于风月场所,不务正业,整日撩猫逗狗,满嘴胡话。

      更有人说此人贵为皇族,享受殊荣,却在危难关头,于国无功,于家无望。故国覆灭,他却苟且偷生;身为质子,他却不知收敛。一张好看的皮囊也只能招致祸患,可以说是无用至极。

      喜欢他的人能把他吹到天上去,说得才冠古今,绝无仅有;

      讨厌他的人恨不能把他踩到泥地里,好似他一无是处,一败涂地。

      但无论怎样,此人早就已经死了,恐怕还是魂飞魄散,不得超生,旁人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十年过去了,这位太子殿下依旧是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茶馆中说书先生最爱品足论道的人物,尤其是些莺莺燕燕的事儿,那真是永远都说不完。

      温长吟此刻正翘着个腿坐在街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面前摆了张破旧的八仙桌子,桌子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些卜卦用的卜用龟,筮用策,侧面挂着一道幡布,上书:天人合一。

      而他的正对面便是人满为患的茶馆,坐在温长吟的位置,只能勉强看见说书先生的半个脑袋,声音却很响亮的从里面传了出来。

      只听说书先生道:“这位太子殿下虽说不是南召皇后的亲生儿子,却是为皇后膝下长大,但是他不仅四处拈花惹草,还十分不孝不悌,将皇后活活气死在榻上,实在是个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畜生。

      不少人听到如此论断,开始交头接耳,更是有人好奇地直接站起身问道:“他是做了何等丧尽天良的事?”

      温长吟听到这,却突然侧过身子,大声开始叫卖起来,直到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嗓音才能罢休。

      不多时,长街尽头,一名面容俊秀的男子,身着锦服,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走到了温长吟面前,放下一沓银子,道:“在下城东柳河,早便听闻半仙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温长吟坐直身子,懒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柳先生最近可是噩梦缠身,一到夜晚便难以入眠。”

      柳河闻言,脸上顿时难掩激动,坐下身道:“半仙真乃神人也!我已经整整七日未曾入睡,只要闭上眼睛耳边便传来一阵奇怪的哭泣声,敢问半仙,我这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

      温长吟但笑不语,看了看柳河脸上的黑眼圈,拿过灵签,在他额头一点,又滴了两滴指尖血,过了一会,只见灵签上显示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符号,他沉吟半晌,揣着一脸高深道:“此卦看似吉祥,实则内藏凶险。”说到这,突然定住不再言语,意有所指看了看面前的人。

      柳河立马从衣袖里拿出一把银子,道:“大仙请指教。”

      温长吟收了银子,笑道:“柳先生七日前大婚,迎娶娇妻,实在可喜可贺,却也可悲可叹。”

      柳河道:“半仙此话何意?”

      温长吟道:“你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怨魂,此魂乃是一名女子,与你曾立下白首之约,同生共死,你如今另做她娶,她在你大婚之日上吊而死,怨气难以消解,因此一直缠着你。”

      柳河越听脸色越难看,过了半晌才道:“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她不再缠着我?他是赤乌族人,我是华胥贵族,两族不得通婚,我是对不起她,但我也是没有办法。”

      温长吟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道:“既是同生共死,除非黄泉地狱,恐怕她是不会离开的。”

      柳河皱了皱眉,道:“这,这,难道她是非要我的命不可吗?”

      温长吟道:“既有‘背信弃义’的男子,也有‘痴情不改’的女子,此局恐怕无解。”

      柳河原本温和的脸皮似要挂不住,意有所指地向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看了眼,温长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语气一转笑道:“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柳河摆了摆手,身后的两人马上停住了动作,他尽量心平气和道:“道长请说。”

      温长吟道:“你需每七日上孤山寺为其祈福,并且供奉鸡鸭鱼肉与三坛美酒,最重要的是,你绝不能忘了她,只要你心里还记得她,她便不会再来烦扰你了。”

      柳河向身后招了招手,拿过随从递过的银袋子放在桌上,客客气气道:“多谢半仙救命之恩,不过她...从不碰酒肉,为何...”话还没说完,便被温长吟抬手打断,道:“柳先生这是不相信我了?”

      柳河敛神道:“不敢不敢,在下定遵半仙所说。”

      温长吟点点头,不再言语,等到柳河走了许久之后,他才对着面前一道漂浮的黑影道:“施主,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入六道,你所作所为无非是想让他记住你,如今他是永远也不敢忘了,在下借你的名,讨上几杯酒喝,还让勿怪。”

      说完,面前那道影子忽明忽暗闪动了几下,温长吟手中结印默念道:“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那道影子犹如烟尘般慢慢散开,直到消失不见。

      温长吟像从前那般,拍拍衣服起身,收拾铺子,那道‘天人合一’的幡旗方才降下来,远远便有两人手拿棍棒气势汹汹的走在大街上,左顾右盼,温长吟与其中一人对视上,立刻露出了一脸贱兮兮的笑容,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朝着他跑来大声吼道:“臭道士!假和尚!你给我站住!”

      温长吟一袖子将符篆都扫到框子里,背在背上,一边跑一边挑衅道:“你让我站住我便站住,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人脸气得胀红,骂道:“老子信了你的邪!他妈的银两全输光了,今天就打断你的腿拿去换银子。”

      眼见棍棒便要招呼到温长吟身上,他侧身一闪,轻轻巧巧的便躲过了,嬉皮笑脸道:“哎,我不是说了,心诚则灵,你定然是心不够诚,老天爷没能听到。”

      那人动作一顿,显然有些迟疑,但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迟疑转眼成了愤怒,棍棒招呼上来道:“呸!小畜生,今天我就把你绑起来卖到馆子里,定然能换上大把票子。”

      温长吟突然间不躲不闪,停住了动作,一脸惊恐的望向他身后,颤巍巍道:“涯...山月!”

      两人脸上顿时露出骇然之情,好像被定住了一般,顷刻间,两名彪形大汉便没了身影,跑的比兔子还快。

      温长吟摇摇扇子,大笑道:“看来不管多少年,这人的名号都很是好用,不费一兵一卒哈哈哈哈哈。”

      温长吟晃荡荡行至街头,见面前排了一长串的队伍,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走上前拉住最后一人问道:“这位施主,你们排队是在等什么呢?”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被温长吟人畜无害的长相蒙蔽了,双手合十道:“道长,帝姬每年正月十日都会来扶桑镇为民布粥,而后到孤山寺祭拜,为国祈福,大伙都是在排队等粥呢。”

      温长吟这才想起了,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每年正月十日,祭坛上的吃食便会摆满了吃的,整个孤山寺都会变得热闹起来,不过那会他腿脚还没好全,大都是躺在床上听不贪说的。

      前面一高个听到两人的对话,转身道:“是啊,听闻帝姬很得九千岁大人的宠爱,更是女皇唯一的骨肉,地位之尊崇,却会亲自来为我等平明百姓布粥,实在是个天大的好人。”

      温长吟点了点头,心想恐怕再晚一步寺里的好东西都被吃光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脚步如飞,顷刻间没了身影,只余下那两人面面相觑。

      孤山寺地处偏僻,荒无人烟,寂寂冷风吹拂,实在不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去处。

      温长吟踏着月光,嘴里吹着没调子的哨子,发冠束得歪歪扭扭,分明身着道袍,走起路来却带着一股子匪气。

      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上,寺庙中红笼高照,很是热闹。方丈大师见他回来,吩咐道:“不痴,今日寺中来了贵客,你去好生招待一番,千万不可怠慢。”

      温长吟当即应下,连忙跑去了无相殿,只见一名形容娇小的女子跪坐在蒲扇前,头上罩着斗笠白纱,看不清面容,但是光看身形,也只有六七岁的模样。温长吟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还未及察觉,便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来人面相柔和,带着浓厚的书卷气,开口道:“不痴师弟,你往年都在养伤没能来,今年腿伤已然全好了吗?”

      他说话虽是温声细语,声音却是又干又哑,就好像被炭火烫伤过一般。温长吟不喜与人离得太近,向后退了半步道:“已经好全了。”

      不贪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他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收回手,道:“听说不嗔又去找你麻烦了,你也知道他说话就是那样,没什么恶意的。”

      温长吟笑道:“放心吧,师兄,我才懒得和那个小胖墩计较的,他又爱叫又爱哭,回头闹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不贪点了点头,还要说什么,温长吟突然道:“师兄,师父方才交代我有贵客要去招待,我先去了,回头再和师兄说。”

      他说完,也不等不贪回话,转头便迫不及待溜之大吉了。

      温长吟也说不上为什么,不贪分明一直对谁都温温和和的,但是和他接触一会,便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不嗔虽然幼稚又爱胡闹,但是温长吟和他相处起来却更自在。而他一向又是个随心所欲的,若是和一个人待在一起觉得不舒服,那边一刻也不会多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要不了多久他也会离开这里,温长吟将脑子里胡七八糟的东西撇开,上前拿过帝姬写的阴阳纸,放到香案上燃烧。

      传说阴阳纸可以烧到地府中,犹如人间给亲友写信一般,不管相隔多远,都能收到。

      他嘴里装模作样的开始念念有词,顺带瞥了一眼纸上的字,上面七扭八歪写着一行小楷:唯愿皇兄,喜乐无忧。

      字挺丑的,温长吟心里想道。

      恍若昙花一现,片刻过后,阴阳纸便化为灰烬消失不见了。

      温长吟走到帝姬面前,端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双手合十道:“公主殿下,信已传到。雅舍也早已备好,还请跟我来吧。”

      帝姬听了他的话,却是浑身一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温长吟走至半路,没听见声响,正待回头看上一眼,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他低下头一柄淡紫色的发簪,愣道:“公主殿下?”

      帝姬这才意识到什么,慢慢松开了他的袖子,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温长吟一挑眉,不再问,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位帝姬送回房间,然后好回无相殿中饱腹一场。

      他走得快,身后的影子却是拖拖拉拉的,并且温长吟后脑勺莫名有一种快要烧着的感觉。他即便出家,仍未曾剃发,孤山寺本就是连乞丐都不愿意来的地方,是以收弟子的要求只有一个:活的,能喘气。

      温长吟完美的符合这两个条件,轻而易举便入了寺,每日混吃等死无所事事的活着。

      无相殿香台上摆满了各色吃食,温长吟此刻心满意足的吃得满手是油,忽听得窗外传来马蹄声响,原本昏暗的寺庙点点萤光飘起,数万只萤火虫悄然而至,好似突然多了数万人,又好似只有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厚裘,轻袍缓带,气度闲雅,温长吟凝神望去,一下便望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目中,心下不由得咯噔一声,浑身的血液都朝着头顶汇聚。

      “...涯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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