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我也有病

　　出租车停在火车站，陈北星从车里下来。车站里人来人往，他在这里却好像隔离在外。
　　放下手里的行李包，陈北星抬眼望向车站大屏，随便选了一个时间差不多的列车，等着进站。
　　火车的环境比不上高铁，车厢里充斥的零食泡面和人味。
　　陈北星靠在自己的座椅上，把羽绒服的帽子往脸上一兜，伴着活着的声音入睡。
　　生命像是漏斗里的沙，哲学家说话真特么的哲学。在半梦半醒之间，陈北星戏谑地想，他这条命应该是放到了还得是那种口特别大漏斗。
　　他被对面的吞食泡面的声音吵醒，他的喉头来回动了动，吸了吸鼻子。
　　“挺香”，他评价道。伸手抚了抚肚子，从包里也拿出来面桶，修长的手来回几下放好了调料后，陈北星起来去接水泡面。
　　陈北星坐的时间长了，一双长腿曲在一起，小腿发麻。
　　一起来，头重脚麻差点连人带面桶都倒了。好在，他随手扒拉抓住了椅背，靠在椅背上缓了会儿。
　　这么一会儿过去了，他没啥胃口了。直接从包里拿出个凉鸡蛋就着热水吃了。
　　手指划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多点，车就要到站了。
　　陈北星皱眉看着拆好的面桶，桌下的手用力地搓了搓指节。
　　“啧”，这玩意儿咋整啊。
　　对面的人还在吸溜面条，陈北星的耳朵动了动，伸手把面桶往对面推了推。
　　“哥们儿，我这桶面没吃呢。你要不嫌弃，你就多吃一碗。”
　　对面坐的应该是个农民工，抬起吃饭的脑袋，嘴角还挂着油，眼睛在陈北星和泡面上转了几圈。
　　可能是陈北星常年耷拉着眼皮，一双凤眼显得更凌厉，对面的人没有接过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够吃。
　　行吧，陈北星用叉子叉好，准备拿下车丢了。
　　“列车即将到站山城……”广播里传来乘务人员的声音，陈北星摸摸鼻头，还行，没有流血。
　　车上下来的人不多，陈北星拎好行李顺着零星的几个人影往出站口走去。
　　山城比他之前的那个城市靠南，晚风吹过来，也没有太多冷意。
　　陈北星索性摘下帽子口罩，抬眼打量着周围。
　　山城还真是个五线城市，火车站看着挺有年头了，站口跟老镇子的缺砖少瓦牌坊楼差不多。
　　硬件不行，可能政府是想从软件努力，周围栽着花草树，充个绿化建设。
　　草丛里传来几声猫叫，陈北星蹲下来，掀开草丛，里面躺着几只猫崽子。
　　猫崽们也不怕人，看到人往前扑，用可爱混点吃的，很有流浪猫的生存智慧。
　　陈北星摁住一只，嘴角挑起弧度，“还挺机灵。”
　　旁边有一个小卖部，陈北星松开手，往里面走去，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抬手点点几只圆乎乎猫头，“给你们要饭去。傻猫，在这儿老实呆着啊。”
　　他跟老板娘要了点开水泡面，又把面桶撕得短了点。
　　进来不买东西也不好意思，陈北星意思意思拿了几根火腿肠，结好账出去了。
　　草丛旁，猫崽们还在这儿。看到走过来的陈北星，着急地叫着。
　　陈北星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嘴里说着“吃货”，脚下的步子却实诚地快了。
　　到地蹲下来，把火腿肠方便面和在一块儿。弄好了，摆手示意猫崽们过来吃。
　　它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陈北星也站了起来，给让地方。
　　猫崽们吃得挺高兴，小肚子鼓起来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在离得不远不近的地方，陈北星抱着手看着。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月光落在地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眼底也涌着一束月光。
　　估摸着猫吃的差不多了，陈北星迈步向前走去。
　　低头瞅瞅，乐出了声，来回摸了把猫肚子“呦呵，吃的还挺多，都吃了了。”
　　有只猫还在叼着面桶边在那儿嚼，陈北星大手一挥，一手揪住了猫，一手拽住了面桶。
　　他声音里夹杂着低沉的笑意冲猫说，“吃饱了别乱叼了。”
　　陈北星放回了猫，从包里拿出了个厚衣服铺到了草丛里，冲猫崽们挥了挥手，“好好活吧，走了。”
　　猫崽们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往前追着陈北星。
　　他脚步一顿，手里握着行李包的带子更紧了。可能那一刻的停顿好像是错觉，陈北星脚下的更快了，走向了墨色。
　　陈北星随手召来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打开地图，导航到新租的房。
　　到地了，房东在单元门门口等着。陈北星摸了摸鼻尖，好像有点潮了。他暗骂几声，赶紧从包里抽了几张纸出来，团了团塞进鼻子里。
　　跟鼻子嘱托道，“争点气。”
　　从房东那里拿了钥匙，听着注意事项，陈北星挺着精气神跟房东扯皮，说一句话，他都得缓着调整下呼吸。
　　交完了房租，可算是送走了房东。陈北星松开布满指印的掌心，身体泄下力往楼梯上靠去。
　　“呼呼……”他发了低烧。额头上已经滚满了虚汗，头往后仰，倒着气。
　　鼻血已经渗透纸了，要滴答下来了。陈北星歇也不歇，攥着钥匙搂着楼梯往上爬。
　　好在，楼层不高，在四楼。
　　陈北星脚下的步子已经漂浮了，他咬住舌尖，痛意唤醒了他。
　　“快了，快了，”陈北星说服自己。
　　迈好最后一道台阶，陈北星靠在门上，也不管门上的尘土，他低头，咳几声来唤起声控灯。
　　“咳”，漆黑。
　　“咳”，漆黑。
　　“咳咳咳……”，还是一片漆黑。
　　“……草”，不咳了。
　　陈北星气笑了，是他太气虚，还是这地方根本就就没灯吧。
　　他直接伸手往钥匙孔里怼了几下，“啪嗒”一声，门开了。
　　“天选之人啊”，陈北星为他浪费的体力感到惋惜。
　　关门进屋，手摸向墙上的开关。打开灯，看向这一室一厅的屋。陈北星真情实感地感叹到，“真有历史底蕴。”
　　透着霉味的空气加重了他的咳嗦，咳嗦震出了塞在鼻子里的纸团。纸团掉下来，血顺着流出来。
　　“……”咬了咬后齿，他嘴角一侧勾出个笑了。不骂了，没有那个力气。
　　脚下迈着漂浮的步伐，陈北星半步一挪挪到了卫生间，弯腰打开水笼头。
　　在洗鼻子的时候，陈北星好像听到了另一种水滴声，一下一下滴答滴答的。
　　面前的水盆里染着血丝，再配上这不知道哪来的滴滴答答的水声，陈北星轻笑，恐怖片的素材不就有了。
　　“滴答滴答……”水声还在继续。鼻子洗得差不多了，他仰着头，耳朵竖着来听水声。
　　听了一会儿，他走向竖起来的水管道，声应该是从这儿出来的。
　　他这楼上，水笼头是坏了吗？
　　陈北星没太在意，他撩了撩头发，呼噜了把脸，也就出去了。
　　他现在急需睡觉来续命。
　　躺倒床上的时候，陈北星觉得胸腔里这口气终于能好好呼吸了。
　　“晚安”，他对自己说。
　　半夜，水滴声还在继续。陈北星松开摁着耳朵的手，睁着眼望着上空躺尸。
　　“楼上用水还挺多啊”，陈北星卷起被子蒙住双耳，“特么的，不知道用盆接着啊。”
　　陈北星抬手摩挲着后脑，嘴里说服着自己，“睡吧，睡觉吧。睡一会儿还能多活几天，睡觉吧。听见水声，你就没有问题吗，睡觉。睡觉……”
　　他终于缓缓进入了浅眠。
　　早上，陈北星看着自己的一双熊猫眼，心里想骂娘。
　　他狠狠地咬一口手里的鸡蛋，噎下了喉咙里的燥意。
　　解决好了早饭，陈北星打车去附近的商场买点家居东西回来，也带着肉菜口粮，给屋里添点人气。
　　出去晃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又没有多少劲儿了。
　　心脏咚咚咚地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陈北星随手摸了摸脑门，应该是低烧了。
　　他应该去研究，课题都想好了叫《论人类发烧的病理》
　　午饭也没闲心做了，直接去旁边的小吃部买份盖饭回去。
　　陈北星到单元门的时候，脑袋里哪根弦短了，抬头望向五楼。
　　窗帘紧紧拉着，五楼的窗户被盖得严严乎乎。
　　陈北星也就是随意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现在可没那个体力操心别人。
　　随便对付了几口饭，吃一半吐一半。烧还没退下，他脑袋晕乎乎的，拎起阳台上洗好的毛巾往卫生间走。
　　打湿毛巾，盖在脑袋上，这点凉意让陈北星稍微舒服了点，他拿着纸抽躺到了床上。
　　吃药不如睡觉，睡着了就好了。
　　“滴答滴答”，又响起了水声，陈北星手够到床头柜上抽出几张纸堵上了耳朵。
　　得了病之后，他好像很容易睡觉，又睡不好觉。
　　半夜陈北星又顶着一双黑眼圈望天，扯出耳朵里塞的纸团，思考自己过来是度假的还是早走的。
　　身体里的血液感受情绪波动，又从鼻子流了出来。
　　屋里没开灯，陈北星感受到脸上的温热，坐起来仰着头，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抓纸。
　　不是，他就不理解了，都说七窍流血，他这可好，怎么就可着鼻子薅呢？
　　血止不住，腿还软的和面条一样，陈北星实在没有力气去卫生间了。
　　抓几张纸团了团，塞到鼻子里。头仰在床板上，陈北星攥着满手的血，伸出一只手欠欠地拽掉刚塞好的纸团，反正血也止不住，正好研究下能人流多少血能死。
　　顺便在割个腕，双管齐下。
　　他撸起袖子端详血管的时候，楼上又是“滴答”的水声响起。
　　“哈”，陈北星彻底服了，不管手里还带着血，双手抚面，闷闷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传出来，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
　　吐出一口闷气，他服了。认命地又团好了纸，撑着口气慢慢从床上支起来，去卫生间洗洗。
　　他脸上红一道一道的，发烧又出了汗，陈北星索性直接洗个澡。
　　正常人洗个热水澡，体温都会高。陈北星从洗手间出来只觉得冷。
　　明天得多买一床被子了。
　　换好床单被罩已经到了后半夜了，陈北星的觉意还不知道在哪里。
　　再过几个小时就吃早饭了，要不去煮几个鸡蛋吧。
　　以前一顿吃几碗米饭，现在一天就吃上几个鸡蛋，要不是得这病，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食量这么点。
　　吃不进去也行，省粮食。
　　脚伸出去又猛地收回来，还是太冷了。陈北星还是选择在床上躺尸。
　　楼上的水声还在继续，陈北星数着水声竟然睡着了。
　　天亮了，又是一天了。
　　陈北星坐在床边，不想起来。饭可吃可不吃，反正吃了也是吐，就别糟蹋粮食了。
　　他望着窗户放空，外面的亮光进不来他的眼底。
　　陈北星低头抽动鼻子，嗅着衣领，他闻到了腐烂木头的味道。
　　这具身体，再过几个月就没有心跳，成了一堆骨头渣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