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后

　　空气安静到落根针都会被听见，所以风止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的声音没有逃过任何人的耳朵。
　　风止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思绪却被牵很远。
　　“哥，我好像在我室友桌子底下看到一包白色粉末…”风吟一个月前就说过，但是风止那时候并没有当回事儿。
　　“说不定是白糖什么的呢。”风止揉了揉她的头，眼里都是光，“你们大学生是有活力充满希望的，你也是，不要总是带着哥哥的职业滤镜去看待周边环境，放松心情，不要紧绷着神经，会累坏的。”
　　风吟只是讪讪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那天下午风止还特地去调查了一下，确实是个乌龙，桌子底下只有一点散落在地的白砂糖。
　　风止没上过大学，倒也不是考不上，就是经济条件实在不支持两个孩子上大学。在这个睁眼就要花钱的时代，父亲的烈士抚恤金供一个人上大学都是问题。他憧憬大学生活，认为大学生都应该是闪闪发亮会发光的。
　　不过，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鲜血，有父亲的，也有妹妹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从警局运出来的尸体双眼被剜去，十指全断，耳朵和嘴巴用棉线缝死。他不敢认，想要后退，可腿就像生了根，动也动不了。他看着没案子就找父亲喝酒的刘警官双目无神地把染血的237001递到他手里。还看见妹妹躺在浴缸里，手腕上的刀痕凌乱不堪，水被鲜血染成淡红色，溢出浴缸外。
　　耳畔回荡着“237001，A市公安局呼叫…237001指挥中心呼叫…237001欢迎归队…”双手紧握成拳，他好恨。
　　恨自己软弱，恨自己的亲人一个个与世长辞自己却无能为力，最后在这场白烟战争中孑然一身，任由思念无声又震耳欲聋……
　　另外两人正不知道如何打破死寂的时候，张珏进来了。
　　“风队，监控录像已经整理好了。”
　　风止的思绪被拉回，咬了咬牙，转身朝监控室走去。
　　“风队这是怎么了？”张珏被沉闷的氛围压得有点喘不过气，转头看了看廉渊，问道。
　　廉渊只是叹了叹气。

　　同一时间，A市诚信小区银杏别墅。
　　梁晚声坐在床前，用手里的扇形笔在纸上铺着颜色。
　　一个女人跃然纸上。
　　这个女人看着并不是那种倾国之姿，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眼里有温柔，也有不舍，遥遥看着远处捧着鲜花的男人。
　　“就一句话，这事你是办还是不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省公安局局长的。”梁晚声对着耳机话筒讲话，语气里全是不屑，和挑衅。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把他气笑了：“威胁你怎么了？对！我跟我那遇人不淑的妈一样倒人胃口！”
　　说完梁晚声扔掉画笔，拿起手机就按下了挂断键。看着画板上的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猛地撕下，团成一团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又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气，安静地把地上的纸团和画笔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呵，晦气。”

　　八点十七分，A市市公安局监控室。
　　风止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脑海里闪过监控里可疑的画面。监控他看过好多次，可疑的人也都圈起来让鲍路长去查了，现在只能等着调查结果。
　　鲍路长完全有当刑警大队副队长的能力，奈何他说只对验尸感兴趣，以致现在副队长的位置一直空着。
　　“叩叩——”敲门声响起。
　　“请进。”风止连忙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
　　鲍路长抱着资料走了进来。他长得很高，一头栗色的长发，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优雅。就是这样一个走出去会被一大堆女生要联系方式的人，居然喜欢成天和尸体打交道。
　　风止咂了咂嘴。
　　“风队，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另外你让我查的那四位嫌疑人的资料也都整理好了。”鲍路长恭敬地对风止说道。
　　“唉，你说你哈，明明可以靠脸，非要靠技术，天天跟死人打交道。”风止撑着桌面，笑着调侃他。
　　“死人起码不会说话，安静了许多。风队你就别拿我打趣了。”鲍路长摆了摆手，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对了风队，今天下午要调来一个特派员协助查案，应该是要当代理副队长。”
　　风止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端正坐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哦？这次上层省公安局又要派来哪位尸位素餐来搅局呀？”
　　“风队，这次您可收敛点吧……态度好点，上次那孙子把我喝胃出血，回去省公安还TM参了咱们一本。”鲍路长扶额。有时候他还真觉得，风止就是一个小孩。
　　“哼哼，你在教我做事？”
　　风止很少听这个心态老成的年轻人爆粗口，看来那件事确实把他气的不轻，抿着嘴努力憋笑。
　　鲍路长黑着脸把手里的文件夹甩在风止身上，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敢教您做事儿呢？我这是在教你做人！”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还不忘“提醒”道，“下次再被逮去陪喝就你自己去，我可不替你当冤大头。”
　　目送鲍路长离开后，风止打开文件夹，粗略地看了一眼，还是决定先去A大仔细调查一下。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
　　高楼顶上铺满了像是随时都要压垮高楼的黑云，有一种真实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既视感。急雨打在车窗的玻璃上，形成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水痕，车前的雨刮器吱嘎吱嘎地左摇右摆。
　　风止讨厌这样压抑的天气。在等红灯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方向盘上敲啊敲的。
　　到达A大的时候雨更大了。深绿色的银杏叶在风雨里几欲催折，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风止撑开伞，一想到这群本该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中可能藏有杀人犯，心里就特别乱。

　　“唐夙平日里人特别好相处，也没听说得罪过谁呀！”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谁都不敢对他说几句重话。但是他人特别好，大家也都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
　　……
　　都是好话，好到风止都以为是检测仪出了问题。
　　“风队，这些人怎么都一个说辞啊…我都差点信了。”张珏在风止的耳边小声说。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呀！梁老师，你没打伞吗？”一个女声打断了风止的思绪，也打断了一个角落里不起眼女孩子的欲言又止。
　　风止回头，正对上那双眸子。眸子的主人肤色白皙，五官清秀，唇瓣含笑，细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灰色的头发铺在后背，雨水从蓝色的发尾滴落，湿透了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可偏偏有着那样一双眸子，毫无温度，看不出一丝笑意，似乎在看你，又好似谁都未放进眼里。
　　灯光照在他身上，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有些狼狈，却又有些雄雌难辨。
　　梁晚声扶了扶额，羞怯地笑了笑，“忘了带。”
　　只是他看似回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风止，笑意不曾达到眼底，眸光依旧是冰冷的一片。
　　他们两个就这样对立站着，仿佛两位高手正在进行巅峰对决。

　　对视几秒钟后，风止举起手中的警察证展开，冷冰冰地开口：“A市市公安例行询问，昨天晚上十一点到凌晨零点半你在哪，在做什么，有没有证人。”
　　他知道这个人，监控里的四个嫌疑人之一，所以自是要严肃一些，拿出气势。
　　梁晚声仔细看了看证件，脱下已经湿透了的外套拧了一把放在椅子上，从容回答：“昨晚我在实验室研究生物制药，所以回家比较晚，不过十一点零七分就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你记时间记这么准？”
　　“昨天只是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有一辆车也正巧要进入，车辆识别器语音播报而已。如果说证人的话，门卫大爷就算是吧。”梁晚声转身向讲台走去，“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还要上课。”
　　风止皱了皱眉，觉得他冷静得不太像话。于是勾起一丝冷笑，“你的学生唐夙，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零点半这个时间段遇害。你的手术刀呢？”
　　梁晚声握着大屏幕遥控器的手明显顿了顿，转头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一把？我有一套。而且我的手术刀都是市面上很常见的，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自己去买。”
　　风止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不太会说话，被呛得哑口无言。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实在不好再问下去，他拉开门就准备走了。
　　“下午见呢，风警官。”
　　风止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没有进行考究，继续去下一个地点调查了。
　　但是下午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今日凌晨六点零二分接到报案，受害人唐夙，A大药理系学生。二十四刀生前伤，死于KCl静推。霍思羽、苗颖、梁晚声、韩赋旻四名嫌疑人都是A大的学生或老师。张珏，银杏别墅的监控调查的怎么样了？”
　　张珏不知道想着什么，吓得一哆嗦，“啊…是！诚信小区内的监控确实在二十三点零七分的时候拍到了梁晚声进小区的画面。但是由于西城街到平阳路的道路监控已经坏了好几天了，所以只拍到了苗颖在二十三点五十出现在平阳路。另外两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
　　叩叩叩——张珏的话被打断，正在开会的人都转头看向门口。
　　鲍路长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是省公安调任来协助查案的专员，梁晚声。”
　　梁晚声从他身后走出来，笑了笑：“风警官，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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