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素影

　　八月中旬的一个清晨。
　　虽然才过五点，但是夏日的太阳总是最勤快的。在一片霞光的烘托下，红日缓缓升起，大片橙红逐步没过灰蓝，原本清晰的明月也在日光下渐渐失了轮廓。
　　因为学校离家较远，所以即便说十点前报到就行，季攸宁还是早早地出了门，季国华则是拎着装被子的编织袋跟在她身旁。
　　一个多月前，季攸宁先斩后奏地去明雅中学报了名，林琴知道后着实发了一顿火，不停地说着她翅膀硬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和家里商量，还去那么远的学校，就是想脱离自己的掌控等埋怨的话语。
　　季攸宁自知理亏，安静地站在一旁挨骂。
　　等林琴发泄得差不多了，她才缓缓解释道：“我之前就了解过它历年的重本率，也不低的。关于离家太远的问题，明雅中学和一中在一个区，既然你们可以接受我去一中，怎么就接受不了我去明雅？我也知道学习是为了我自己，即便没有你们监督我也会好好努力，你们不用担心。”
　　季国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显然他也不赞同季攸宁的做法。只不过学费都已经交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等了几分钟，公交车来了。
　　车开后，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吹着从窗缝溜进来的还带着一丝凉意的早风，季攸宁靠上椅背，终于有了可以松一口气的感觉。
　　虽然已经和朱倩倩去过一次学校，但那天下着雨，报名点也被安排在离校门口最近的食堂里，所以两人并没有进入校园仔细参观，学校里的一切对季攸宁来说大都还是陌生的。至于在那里会遇上怎样的老师和同学，季攸宁不敢抱有太大期待，她只求能安稳度过这最重要的三年。
　　这时季国华唤了季攸宁一声，犹豫着开了口：“那个，你这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没有我们在身边，自己多注意一点。学习要再用功一些，你也知道读书是为了你自己，不要只是嘴上说。你妈虽然强势了一点，但有些话还是没错的，她这几天还和我抱怨说你之前在我们眼皮底下都没有考好，之后离了我们怕是更加不自觉了，我希望你不要真的变成这样，你妹妹不如你用功，你也没个哥哥弟弟，我们家就指望你了。”
　　季国华只顾着自己说，没有发现刚才难得有丝笑意的季攸宁又低下了头，依旧沉默。
　　不过季国华不管季攸宁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之后也没有再啰嗦了，本来他就不喜欢教育孩子，若不是林琴天天在耳边唠叨，他也不想多费口舌的。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完成的教育任务，安心在一旁看起了手机。
　　窗外，阳光逐渐热烈，照亮了季攸宁的眼底，可在她心底的某一处，却还是黑沉沉一片，她走不出来，也驱散不掉。

　　转了两趟车，历经两个半小时，季攸宁终于又看到了明雅中学的大门。
　　此时的校门口不似她第一次来时的冷清，满满的全是行人和汽车。
　　不知是为了躲避太过炽热的烈阳，还是为了尽快进入那青春的殿堂，人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在路上奔走着。
　　季攸宁被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推着，和飞扬的尘土一起，加入到了大部队中。

　　穿过人群，进入学校大门，首先迎接学生和家长的，是一大片肆意绽放的向日葵。
　　季攸宁是有些惊讶的，上次来学校时这里还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地，只不过一个多月，便多了这些生机。
　　很多学生和季攸宁一样，被这片花田惊艳到了，但是现下并不是观赏花朵的时候，所以大家只是看了几眼便匆匆沿着花田旁的小路继续前进了。
　　走了近百米的距离后，季攸宁注意到了一幢五层高的建筑。从阳台上挂着的微微晃荡的衣服来看，这是一幢学生宿舍楼，而且是高三生的宿舍楼。
　　拐过宿舍楼，满眼绿意，竟是一条林荫大道直接自这头铺向了对面的教学楼。
　　盛夏之际，梧桐树上，枝繁叶茂。热风掠过，伴随着早已清醒的蝉鸣，树叶沙沙作响。
　　前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欢迎新生的横幅挂在并排的树枝上。树下排了两列课桌，桌子后坐着忙碌不停的班主任们，在他们身后则立着一个标明班号的牌子。每张桌子前人数不一地排着队，少男少女们有的和身旁人聊着天，有的伸着脑袋四处张望着，不过也有呆呆站在原地懒得动弹的，他们或兴奋，或喜悦，或不耐，或烦躁。一片晴空下，情绪各不同。
　　季攸宁缓慢地往前走着，一边小心地从人群中穿过，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立在树旁的班牌。
　　终于，她在林荫道中后段看到了标着高一（7）班的牌子，于是她喊了一声季国华，拉着行李箱就往前方走去了。

　　此时的七班队伍并不长，季攸宁排在了第四个。
　　站定后，她稍稍放了心，一时无事做，便观察起了四周。
　　林荫道的右方是一大片球场，大概三分之二的区域是篮球场，还有三分之一的区域则是被围网围住的乒乓球场。
　　尽管才过九点，但此时太阳所散发的热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即便头顶繁茂绿叶，树下的人也大都满脸潮红，汗流浃背了，所以季攸宁望着前方在篮球场上奔跑着的男生们，心里有些疑惑，真的不会热吗？
　　“这么热的天他们还在打篮球，真不怕热啊，我在树荫下都受不了了。”
　　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季攸宁刚在心里产生这个疑问，在她前面的女生就嘟囔出了声。
　　因为那女生背对着她，季攸宁看不到她的相貌，只能观察到女生的身材和自己差不多，发长至耳下，一件绿白条纹的T恤配着一条白色短裙，看上去很清新的搭配。
　　只见那女生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正不停地扇着，不过她不仅扇着自己，还时不时扇扇她的爸爸妈妈，那样子看着不禁让人怀疑她扇出的风够不够缓解她不停动作所产生的热量。
　　“宝贝，不用给妈妈扇的，妈妈不热。”看着女生通红的脸蛋，那位妈妈阻止了在她面前不停摆动扇子的手，还拿着纸巾擦了擦那女生脸上的汗。
　　“爸爸妈妈，真是对不起，这么热的天还要你们陪我这么久。”说着那女生朝着她父母扇得更卖力了。
　　“我们陪着你不是应该的吗，说什么傻话呢，来，还是爸爸给你们扇吧。”女生的爸爸想要去拿女生手中的扇子，不过被她躲过了。
　　“不要，爸爸你拎了那么多东西，累死了，我又不累。”
　　……
　　季攸宁站在那一家人的身后，目光移不开了......

　　队伍再进一步，轮到了前面的女生。
　　“老师您好，我叫颜可灵。”
　　季攸宁看着颜可灵的背影，微弯了唇。
　　“老班，我们已经把书都搬到班里了哦。”
　　正在忙着给颜可灵办报到的姜志成突然被一个男生拍了下肩膀，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他转头笑骂道：“你这突然跳出来想吓死谁啊，搬好了那你们就先自由活动吧，十点半到班里集合就行。”
　　“嘿嘿，老班，我们花了这么大力气搬了那么多的书，没有奖励吗？比如说考试的时候给我们加个十几二十分的？”男生一身运动套装，眉眼含笑，开朗中带着一丝吊儿郎当。
　　“我直接给你高考加到满分行不行，你还挺会做梦。行了，待会儿班会的时候我会表扬你们的。”
　　“啊？那还是算了吧，我还打算低调一点的。不过您得批评批评左其琛，那家伙坑爹，他搬到一半说有事，把书往我手上一撂就走了，害我差点没累死。”
　　“哎哟行了，你一个大男生，搬个书就累死那也太没用了，我现在忙着呢，有事晚点说。”
　　“哦，行吧，那我先去打球了。”说完那男生就朝着球场跑去了。
　　待那男生离开后，姜志成把校牌，饭卡和宿舍钥匙给了颜可灵，然后对着颜可灵和后面排着队的学生们简单介绍道：“刚刚那个男生叫萧慕阳，他和左其琛，哦，也是咱们班一男同学，他们两个人是今天最早来报到的。我简单了解了一下，萧慕阳人还挺活泼开朗的，也比较乐于助人，你们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帮忙。不过你们也看到了，他人也很皮，真是让我又爱又恨的。”
　　听完姜志成的话，颜可灵不禁笑出了声，眨眨眼道：“老师，那您要小心咯，我也挺皮的哦。”
　　“是嘛，那我是要多注意了，我还没到五十岁，可不能被你们气出病啊。”
　　颜可灵爸爸笑道：“哈哈哈，老师您年轻着呢，一定会健健康康的。我这女儿是挺闹腾，但不会太过分，如果她做了什么错事，您可以找我们，我们会配合学校一起教育她的，往后就需老师多费心了。”
　　“应该的，教育本就是我的职责。好了，你们先带孩子去宿舍收拾东西吧，提醒孩子十点半到班里集合。”
　　“好的，那我们就先走了。”

　　颜可灵一走，就轮到季攸宁了。
　　报到过程并不麻烦，很快季攸宁也拿到了她的校牌饭卡和宿舍钥匙。
　　“你住一号宿舍楼406室，和刚才那个女生是一个宿舍，那孩子看着性格挺好的，你们作为室友要好好相处啊。”
　　居然和颜可灵住一个宿舍，这对季攸宁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
　　“我知道的老师，谢谢您，那我就先回宿舍整理东西了。”
　　“去吧，别忘了十点半到班里集合。”
　　“好的。”
　　报好名后，季攸宁和季国华就按着指示牌往一号宿舍楼走去了。这一路上季国华都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之前都没怎么和姜志成沟通，好似他就是来帮季攸宁拎行李的。

　　到了宿舍楼下，季攸宁指了指季国华手上的编织袋说道：“我自己上去吧，您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那你自己上去吧，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还有刚才那个男生，看起来就不像会好好学习的，别听你老师的话，那种学生能帮什么忙，真遇到问题直接找老师，总之离那种同学远一点，别的男生也别多接触，你还小，不要想学习以外的事......”
　　“好了，我知道了，您回去吧。”季攸宁实在不想听季国华对接触不多的人随意指责，便打断了他的叮嘱。
　　季国华自己也想快点回家了，于是他把手中东西往季攸宁手上一放，说了声“我走了，你好好学习”后就转身离开了。

　　没等季国华消失在视野里，季攸宁就拎着手里的东西进了宿舍楼。
　　看着手中的两个大件，她思索了一番，将被子放在了宿管阿姨那，拎着行李箱先上了楼。
　　站在406门口，能看到颜可灵已经和她爸爸妈妈在整理东西了，不多犹豫，季攸宁直接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颜可灵正蹲在行李箱旁收拾衣服，看到季攸宁进来，她顿时上扬了嘴角，立马放下手里的衣物走上前打招呼：“你好啊同学，我叫颜可灵，以后请多关照啊。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新同学哦，你叫什么名字啊？”
　　季攸宁这时才看清了颜可灵的长相。相较于她匀称的身材，脸上却是有点肉肉的，可能是因为太热了，此时她的两颊粉粉嫩嫩的，如水蜜桃一般。一双眼睛大而有神，露齿一笑，便弯了眼。
　　季攸宁觉得颜可灵真的人如其名，可爱又有灵气。
　　“你好，我叫季攸宁。”
　　“你就是季攸宁啊，那你睡我上铺哦。你就一个行李箱吗？你家长没陪你来吗？”
　　“我爸陪我来的，不过他很忙，我就让他先回去了。我还有被子在楼下，现在下去拿。”
　　“那我陪你去吧，被子还挺重的，我帮你。”
　　“不用的，我拎得动，你继续收拾吧。”
　　“小姑娘，你就让可灵帮你吧，你一个人拎着被子爬四楼不容易的。”方媛正在帮颜可灵整理床铺，听到她们的对话后便觉得季攸宁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想着一个女孩子独自拎被子爬楼梯怪心疼的，她也想让自己女儿帮帮她。
　　“要不我帮你吧，我已经收拾好了，现在也没有别的事。”
　　不知何时，宿舍门口站了一个拎着热水壶的女生，她身穿一件缀着小花的白色T恤，下身则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应是紧身牛仔裤，裤筒却略显空荡，足以显示出裤子主人该有多瘦削。
　　女生扎着一个简单利索的中马尾，不过刘海遮了眉毛，有些过长了，小巧鼻梁下的嘴唇也一直紧抿着。她有点怯怯地看着宿舍里的几人，直到方媛说完让颜可灵帮忙的话之后才鼓起勇气出了声。
　　也就是这时，大家把目光转向了门口。
　　看女生有些害羞的样子，颜可灵又冲上去了：“你好啊，快进来，你打热水去了吗？待会儿能带我们也去认认路吗？我叫颜可灵，她叫季攸宁，你叫什么呀？”
　　颜可灵真的很擅长社交，好似不管怎样性格的人都可以和她成为朋友。
　　女生看着主动过来和自己交流的颜可灵，终于放松了些：“我叫柳烟，家里离学校近，所以来得比较早。我收拾完东西后就去打热水了，也是想熟悉一下宿舍楼。”
　　颜磊正在帮颜可灵擦拭柜子，听了柳烟的介绍后说道：“那你爸爸妈妈已经回家了是吧，其实这么早的话可以和孩子一起逛下校园的，毕竟这是你以后三年要待的地方，要不是我们来得晚，也是想和可灵好好走走的。”
　　本是一句普通的感慨，可谁知柳烟听到颜磊的话后嘴角便放了下来，眼神也落寞了，摇摇头道：“他们没来，我是一个人来的。爸爸妈妈......”犹疑了一下，她继续说道，“爸爸妈妈太忙了。再说了，我家离学校很近，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方媛这时已经帮颜可灵整理好了床铺，她走向柳烟，一脸柔和笑意：“那你很棒啊，可灵现在还特别依赖我们，你却都能自己来报到了。你们作为室友，以后要互相照顾，有机会让可灵带你们来家里玩，阿姨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听着方媛温柔的话语，柳烟连忙应声：“嗯，阿姨，我会的。”
　　“那我们一起下去帮季攸宁拿被子吧。爸爸妈妈，你们也回家吧，剩下的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颜可灵知道两个室友都是自己收拾东西后，就不好意思让父母继续帮她了。
　　方媛看着颜可灵，心中划过一丝欣慰：“好，那你们先去拿东西，我和你爸爸等你们回来后就走。”
　　“嗯嗯。”
　　如果是往常，季攸宁肯定会坚持自己去拿被子，但此刻她不想拒绝了。三个女孩就这么一起出了宿舍，算颜可灵最开心了，步伐轻快得像是要蹦起来。

　　等她们离开后，颜磊对着方媛疑惑道：“我去帮那孩子拿被子不好吗，你刚刚干嘛拦着我。”
　　“你个呆木头，你自己去，你认识哪个包裹是季攸宁的吗？可若季攸宁和你一起，那孩子能自在吗？三个孩子一起，拎被子也没那么难的，还能让她们多多交流，毕竟在未来一年里，可灵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们在一起的要多得多啊。”
　　“嗯，那倒也是。”

　　不久后，三个女生回来了，不过虽然是三个人一起下去的，却只是季攸宁和柳烟一人一边拎着编织袋走在前面，颜可灵则是空着手跟在她们身后。
　　颜可灵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向父母解释道：“三个人不好拎，我就只能替她们加加油了。”
　　“没事的，下次换你出力就行了。”方媛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我会的！爸爸妈妈，那我送你们下楼吧，你们回去好好休息。”
　　“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下去就可以了，你还要收拾东西，就省点力气吧。明天开始军训，防晒要涂好，不要晒伤了。和同学要好好相处，遇到什么难处记得找老师，也可以随时和我们打电话。学习压力要有，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会适得其反的，我们不要求你一定要考前几名，但要求你努力，好吗？”
　　“嗯嗯，我知道的。”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继续收拾吧，别忘了十点半到教室集合。攸宁烟烟，你们也加油啊，有空来家里玩，再见。”
　　“好的，叔叔阿姨再见。”

　　等颜磊和方媛离去，颜可灵便继续收拾起了自己的衣物，柳烟则帮着季攸宁套被套收拾床铺，三人也在交流中了解着对方。
　　快到十点钟时，又有两位室友到了宿舍。季攸宁她们已经把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便想要先去班里看看，也好把宿舍让出来方便另外两个室友收拾，于是她们和刚来的室友们打过招呼后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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