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

　　“不，”苏珐尔解释道：“我只是假设。”

　　李寄秋收回看向苏珐尔的目光，说：“是，您并不了解他，您只是假设。”

　　说完，李寄秋直起身来，俯身向苏珐尔行了个礼，道：“王子殿下，夜已经深了，还是不要花过多时间在奴婢个人的旧事上，您早些休息吧。”

　　李寄秋倚回了外间的竹塌，身影消失在门帘幔帐的角落里。

　　苏珐尔看着身影消失，不知道怎么，心底有些失落。

　　苏珐尔之前问李寄秋，颜卿是什么样的人？李寄秋说，她的仆人不如苏珐尔俊美，不像苏珐尔那么受人欢迎。

　　但在大唐，颜卿其实很受欢迎，他虽然身份低微贫贱，却面容俊秀如玉，待人温雅懂礼。

　　第一次见颜卿的时候，颜卿还不太会说汉话。李寄秋说流落到长安的异国人，如果没有一个汉族名字，出去容易受人欺负，为他取名颜卿。

　　她说孔子的弟子颜回即使身居陋巷，仍然不改其志向，一心为天下百姓，但求礼义。她送他颜卿二字，盼他像颜回那样，做个不囿于出身的真君子，即使身在贫微，亦不坠青云之志。

　　可惜之后没多久，颜卿就因为李寄秋想买他回家而跑掉了。

　　不过颜卿这名字，他倒好像一直在用。

　　至少一直到……李寄秋第二次见到他。

　　当时陛下与天后刚开了新科不久，正逢秋闱前夕。

　　长安素来繁华，临近科举更是诗文鼎盛，文会云集，读书人风雅集会甚多。常有才子出口成章，文稿风靡一时。教坊便常常有人专门买断这些在民间流传甚广的诗文，重新谱曲排舞，放到坊间去出演。

　　那天，同李寄秋从小一起长大的闻修庆生，呼朋引伴叫了一大帮人。听说兴义坊新来了外族的琴师，会用十五根弦的竖琴奏曲，纷纷兴致勃勃的跑去兴义坊看热闹。

　　李寄秋为了在外行动便利，也扮了男装，长袍玉带，银冠挽发，一派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可惜，滴溜溜四处乱转的眼睛，暴露了她不安分的性子。

　　李寄秋同闻修他们一群人走进兴义坊，还没进大门，就看到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她大哥正陪着翰林院的上官赴宴。

　　她可真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她清正严明的大哥，从小到大从来不进教坊，出仕之后平生第一回事就给她撞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运气。

　　她要闻修他们先走，李寄秋绕到教坊的后面，打算从后墙翻进去。

　　翻墙翻到一半，听到墙内有脚步声，干脆躲在墙边的大树上。

　　“颜卿，你等等我。”一个女声响起，是一个粉衣华服女子可怜兮兮的追着前面的男子。

　　前面的男子却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这男的完全不懂得风度为何物嘛？难怪只能来教坊这种地方。李寄秋摸摸下巴，不过颜卿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正想着，大概华服女子也同李寄秋有同感，觉得快要追不上前面的人。连娇弱也顾不上装了，提着裙摆，快速的跑到男子前面，拦住他。

　　“今天你必须要给我一个答复。”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李寄秋听了这话，差点呛着自己。

　　这么拼命的追人，还以为什么过节呢？居然是表白。

　　不过前面的男人，从背影看，还挺高的，头发也挺长，用浅色的发带系着，多余的长发垂落在肩膀，穿着时下流行的西域风格长衫，有种疏朗如月的气质。一开口，音色泠泠，如玉石相撞：“钱小姐，你误会了。我只是个琴师。”

　　这声音说起话来虽有些不甚流利，但说不出的清冷好听，还有点莫名的熟悉。李寄秋想了想，没想起来之前在哪里听过。

　　“颜卿，你说了，你很喜欢我来听你奏曲。”

　　“钱小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感谢你欣赏我的曲子。”

　　“那你这么说，也是因为在意我。”

　　姑娘，你想多了，他是个琴师，可能只是缺个听众。

　　“钱小姐，你误会了，我对来坊听曲的客人一向如此。”

　　一猜即中，李寄秋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

　　可惜，表白失败的钱小姐心情就没那么好了，道：“我不信！你一定是害羞，自卑你我身份有别，才不肯承认。”

　　李寄秋翻了个白眼，这男的自己在前面跑那么快，哪里自卑了。

　　被拦着的男子大概也觉得无语，不想跟钱小姐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掰扯，突然转过身来，掉头往回走了。

　　李寄秋在树上一眼就看到他的正面，这这这，这不是上次那个跑掉的奴仆。上次还只能说话用手比划，这会都有人表白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李寄秋本打算等他走了，就偷偷从树上溜下来，结果一脚踩空，猛地从树上掉下来，直接栽到地上。

　　糟糕，那人可能还没走远。李寄秋低着头，伸手挡着额头，想透过指缝看看人走远没。结果一张脸凑到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非常面熟。

　　俗话说揭人不揭短，上一回颜卿才因为她想奴役他，从她手上跑掉，这会她又好死不死撞上他被别人纠缠。李寄秋看了看天色，这夜黑风高的，她觉得她随时就要被人杀人灭口。

　　李寄秋脑袋一转，还想着装一装，万一这个颜卿脑子不好呢。

　　“还打算装多久？李、寄、秋、小姐。”

　　“哈..哈哈，是颜卿啊，这鸟语花香的，你怎么在这里。”李寄秋只好把挡着脸的手拿开，干笑着说。

　　“鸟语花香？”颜卿抬头看了看周围。时值秋季，此处又是兴义坊的后墙，园子里荒草杂生，别说花，树上的叶子也没剩多少。

　　李寄秋更加尴尬，内心流泪，上次被马摔，这次又从树上掉下来，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哈哈，口误口误”

　　“既然颜卿你还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李寄秋转身想溜。

　　“等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那个…朋友生日”

　　颜卿眉头一皱：“什么朋友？”

　　李寄秋莫名其妙：“闻侍郎的公子，闻少爷啊”

　　“你同他很熟？”

　　“还好吧，都是一起长大的。”

　　颜卿的脸色更不好了：“以后不许来这 。”

　　“好的好的，以后不来了”李寄秋心说，这异域之人也不知都怎么长大的，这么喜怒无常。

　　李寄秋偷看颜卿的脸色略好了一些，连忙说：“若没事，我就先回去啦。”

　　“等等。”

　　“大哥，还有事？”

　　“不要叫我大哥，你我平辈，你叫我颜卿吧。”

　　那可不，要不是看在你身手实在不错，我一个人打不过，谁要叫你大哥。你这汉名，还要谢谢我帮你取的呢。

　　随后，颜卿却好像懊恼一时在李寄秋面前没端住，轻轻蹙了蹙眉。

　　“好的。颜卿，你还有什么事吗？”李寄秋立马从善如流。

　　“你是长安人？”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长安哪里有珠宝卖？”

　　“珠宝啊，那你可就问对人了。长安繁华，各处食货肆坊不计其数，但若正经想买东西呢，可去长安集市。这长安集市分东西两市，西市在余庆街，卖米粮、杂货、时下正兴的布匹也有不少店家……”

　　颜卿不耐烦的打断她：“这我知道，说重点。”

　　“好的。”李寄秋马上乖巧可人的应了。
　　“不过要说这珠宝，虽然西市也有不少店家卖些姑娘家的钗花，簪子什么的，但要是论起精致那可就不如东市啦。”
　　“东市顾名思义，在朱雀大街的东侧。转角出去就是淳化坊，淳化坊那可是京城的高门大户。朝廷的高官，尚书，宰相，还有宫里两个已成年立府的皇子都在那里有宅子。”

　　“知道了，然后呢？”

　　“自然在这样的地段开店做生意，那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店。有文人才子聚会的茶楼、有价格不菲的客栈、丝绸布庄、酒楼、”李寄秋这个货，从小惯会吃喝玩乐，说起离家不远的东市大街，那真是如数家珍，信手拈来。

　　不经意抬头一看，眼见颜卿脸色一黑，立马闭嘴，话风一转：“当然也有做珠宝生意的，不过价格都不低，平常人很难买得起。”
　　“没关系，珠宝比较名贵的有哪些？”

　　“名贵的啊，那说起来就多了……”眼见颜卿的脸色又要黑，忙道：“玲珑阁，东市前街的玲珑阁，工艺精湛、用料名贵，是长安最出名的。”

　　“明白了。你走吧。”

　　“好的，颜卿大哥，你慢慢逛，我先走了。”

　　真是，使唤完人就赶人走，说得她口干舌燥的，连句谢谢也没有。

　　李寄秋拱手作了个揖，打算走。

　　“慢着。”

　　又怎么了，这大哥说话老不说完，留着半句让人猜。

　　“你住哪里？”

　　怎么，难道就因为我要跟贩子买你，你打算追杀我到家门口去。

　　“我对长安不熟，还有些问题想请教你。”大概看出李寄秋在想什么，颜卿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行吧，看在你啥也不懂，人还愣的份上，小爷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我住哪里，嘿嘿，那是必不可能让你知道的。

　　“哦，好说好说，在下就住在淳化坊往里走的第三户，边上有个大石狮子的就是。”去吧去吧，南阳王他们家是整个都城里守卫最森严的，你要敢私自闯门去抓我，他们家府兵会教你做人的。

　　“知道了，你走吧。”

　　“好的，颜卿大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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