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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请闭眼
红衣回到城门下,暮色将近。
赶忙让伙计们在天黑前把一批粮食和草药搬到庙里分发给饥民。
剩下的守卫原计划是在城外安营扎寨,避开疫病。但城外风雪俱来,再强壮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红衣思前想后,只得命令守卫借用城中旅店歇息,马匹也只好拉到厅堂里嚼干草。
安排妥当,红衣走到众人前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
“实在抱歉各位弟兄,大雪封山,我们也走不掉,只能委屈大家几天了。”
一句话像是卸了田亩里的水闸,抱怨说、挤兑声、揶揄声,声声不息。
“岂敢。”
“您是首领,可轮不上我们插话。”
“是也…”
声音不大,东西凑一块儿,抱怨味十足。
红衣自知没趣,默默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呼了口长气。
门一关,屋内越发放肆。叫骂声不绝于,生怕他听不见。
“仗着有几分姿色,把上面骗得五迷三道的。没摸过几年兵刃,就敢当首领管我们?”
“上头让他挑士兵,他偏偏要骑兵。这个天气,完全不顾兄弟们的死活。”
“我们都是有家人的,不贪功名,惜命。上赶着来送死。”
红衣心想,看来我这“红颜孤儿”的名号是做实了。
不过好像忘记提醒他们小心火烛,又把门推开。
士兵们一瞬间闭了声,手上、嘴里自发地做着眼下该做的事情。
红衣扶着门廊,尴尬地提醒完,还是没忍住诚实补上:
“我都听到了…”
“不过也确实是我思虑不周。还请见谅。”
士兵们纷纷把好奇的目光挪开。
好像在说,这个话是别人说的,可不能算到我头上。
离开旅店,红衣顺便逛起了这个小城。
和他从前的记忆大差不差,只是有些铺子可能经营不善换了老板,常去吃饭馆和酒楼都还在老位置。
还有一些熟悉的府邸,世道不济上了好几把锁。
“当初这些房子的主人,有没有想过会有回不来的这天呢?”
“不过钱财,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粮食和药,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红衣一边走,一边惯性分析着目前的情况。
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
却有个声音,像是踩在雪上的声音,如影随形。
虽然不是在荒山野岭,但环境严峻,免不了豺狼虎豹饿极伤人。
还是小心为上…
红衣心里分析着,
左手自觉摸上了腰间佩刀。
如若是野兽袭击,
挥刃刺入其动脉,
以便于一击致命。
如若是,
…
“姐姐。”
在空旷的田间,突然听到有人喊。
红衣警惕地回过头,看见小六子咧着缺牙笑嘻嘻地看着他。
红衣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还没人一半高的小屁孩,心想:“这野兽还有点小…”
“走吧,上我们那儿吃点。”
“…好。”
“可是你怎么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人多危险。”
小六挥舞着拳头,说:“我特地一路跟着你,怕你被坏人抓走了。才不是因为…”
看着小六子的头都快害羞地贴着土地了,红衣才不慌忙地打趣感谢:
“那可谢谢我们小六~”
小六猛地往前跑,红衣迈着大步子没两步就跟到他侧边。
你追我赶,两个人边打边闹,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地上。
在这白色画卷上,用两抹色彩,交织着相似但不同的命运。
跑到门口,才发现伙计们只管把食物和药材堆在门口就走了,生怕被疫病连累到。
先生招呼一些年轻、症状轻的村民,摸索着打开箱子,把能用到的东西分发给各位。
“抱歉,我好像来晚了。”红衣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大家都很感激你。”
“你可是我们的天仙、在世菩萨。”
“没有你,我们可就没命咯。”
众人认真感激着这个不远万里、不图回报救济陌生人的活神仙。
只有红衣知道,这是任务的一部分,至于完整的任务,他目前还没有权限知道。
他没法告诉众人真相,自己不是那位“活神仙”,只能站在原地傻傻地笑着。
“先吃点东西吧。”
先生看在眼里,替他解了围,其他人也就停止了赞美,各忙各的了。
梅婆婆从厨房端着盛地满当当、足有脸大的碗,里面漂浮着好几种不同的食材,飘香四溢。
“快吃吧,别凉了。”
红衣看到色香俱全的美食,烦恼可就全抛在脑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股脑咕咚咕咚就流进了肚子,很是暖和脾胃。
“这是…肉菌菇。”红衣脱口而出。
梅婆婆听闻,和蔼地说:“肉菌菇,味美如肉,难以分辨,故以此为名。”
众人听了声,都围过来。
“这可是柳城当地的特色,除了上贡给皇亲国戚,外地无人可知。”
“我这一路上摘摘捡捡,”红衣心虚地说。“吃了不少蘑菇,实在美味。”
“这要放在以前,可得卖好几十两银钱。”小六从众人裤腿里冒了个头,铮铮有词。
红衣看着小六就欢喜道。“你这个小财迷,不学好,净想着赚大钱。”
“看我不告诉你师傅。”又补了一嘴狠的。
小六可不好糊弄,手插两侧声辨:
“是师傅教我怎么认蘑菇的。要讨,你们去讨我师傅去。”
大家都被小六的身板和气势可爱到了,笑得四仰八叉,抬不起头。
围着篝火,红衣抱着小六和大家围坐在一起,好像把病疫抛于脑后,只剩下寒喧和打气。
在火炬的笼罩,和人们的簇拥下,常常让人忘记了这是一座寒冷的孤岛,没有疾病,也没有悲伤。
如果幸福能够像不灭的篝火一样一直延续,那会是多么美好的夜晚。
吃饱喝足的人们,享受完片刻的饭后时光,也都安静地睡下了。
红衣跟着先生,寻了间别院歇息。
“屋子只有一间,”先生摊了摊床上的灰尘。“你且将就一阵子。”
“多谢,”红衣坐在床上,一幅鸠占鹊巢的样子。
“我占了你的床铺,你怎么办?”
“我和他们一样,挤一挤就好。”先生温润地说着。“这灯…”
“别…别熄,我怕黑。”红衣慌张地想要起身,差点扑到地上。
先生眼疾手快,仅挪动半步就稳稳挡下了快要摔倒在地的他。想要搀扶的双手,悬在空中,还没来得及触碰…
红衣的脸已经顶在先生结实的胸膛上。
隔着几层薄纱,快要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每一下,都如此平稳、踏实。
每一下,恰好跳在他的慌乱上。
赶在下一秒红晕报道前,
红衣小心轻拽着先生的衣袖,悄悄端坐好。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那个…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屋。”
“好。”先生轻笑着回应。
红衣不敢注视那双眼睛太久,就立刻转移开。
那双弯着像月牙一样的眼睛,像是能透过人的皮囊,钻进你的内心一探究竟。
只有一秒,却像是永远…
躺下之后的夜晚,固定的一瞬,却历历在目。
“我一定不会入他的眼。”
月光透过窗框,照在被褥上。红衣依旧带着他的面纱,片刻不敢懈怠。
他霸占着一整张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蜷缩在靠墙的角落。
先生靠卧在床最外侧,照着忽闪忽闪的烛火,轻闭双眼冥神。
床不大,侧面紧紧靠着,虽然不能更暖和,但是不至于暴露在外。
俩人听着旁边异梦人的呼吸声,试图互相支撑着度过这漫长冬夜。
夜深时刻。
失去了视力的猎物,被夜里行走的动物逮住了弱点。
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声惨叫,划破夜色的天际线。接着人群骚乱起来,惊呼声、尖叫声。
一处、两处、三处。
红衣分不清这声响,是噩梦还是现实?猛然惊醒,发觉身旁人竟然不见踪影,耳边惊叫也丝毫不减。
“出事了。”
红衣立刻警觉起来,迅速起身观察情况,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明与暗,是一道分水岭。来访的人不敢轻易打开这扇透光的门。
因为光明意味着卸下他们的利爪,平等的对决不是他们所希望的,恃强凌弱才符合他们的信条。
门外是地狱,门内…是煎熬。
刀光剑影,惨叫连连。
不久前,红衣坐在院落里吃着一锅饭,大家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小六…”红衣像是想起了什么宝贵的东西,猛然跳下卧榻。
“我得去救他,他还小…”
顾不上鞋袜,现在每分每秒都至关重要。
红衣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分析现状,但是被屠戮的声音穿插着小六的面容,很容易让人联想被杀害的惨状。
根本冷静不下来,各种声音和画面纠缠在一起,一幅幅,一幕幕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现在是梦吗?
还是现实?
红衣一个踉跄扑倒在面前的桌子上,打翻了桌上的烛火。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蜷缩在地上,像一只鸵鸟,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概看不见。
那枚蜡烛如同一根细长的导火索,点着周围一切可以燃烧的事物。
“是梦吗?这么大的火,一定是场噩梦。”
“醒来,快点醒来,就好了。”
“拜托,让我醒来吧。”
在晕过去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先生。
“梦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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