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绕魂

　　说起西南一带，往往首先提起的便是现下最为繁华的容城，容城是西南的中心，这是岑靖一路听说的。
　　至于夜城，那是传说中的鬼城，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再一次得到这个答案时，岑靖道谢后无奈地在茶摊坐下。

　　初次下山，他看着随着卷宗的地图，卷宗上写着的荫村，地图上半分寻不到，他去问师父时，师父倒是知晓。
　　“荫村地处偏僻，唯有从夜城能寻路去。夜城就是西南最繁华的城镇，你下山随处一问便是。”

　　于是岑靖下了山，问及夜城，未至西南时，便是问谁谁摇头。他只好问西南最繁华的城市，便给他指了容城。
　　来了西南再问夜城，那倒是大多人都知晓，可惜是骗三岁小孩的鬼故事里的。
　　而荫村依然无人知晓，岑靖再三确认卷宗确实写的是荫村，叹气从乾坤袋中拿出纸笔给师门写信。

　　“小兄弟这是要去何处？”茶摊老板是个老人，大抵是清早摊子冷清，此时主动同他搭话。
　　岑靖停笔起身回答道：“荫村，老人家您可听说过？”
　　“荫村……”老人想了好一会儿，“小兄弟你说的可是树荫之荫？”
　　“正是。”
　　“荫村呐……那不是个好地方啊……”老人手摩挲着茶壶，“我瞧你先前四处问路，年轻的人啊肯定不知道，荫村是个禁忌。你可知夜城？”
　　“家师先前指路说的便是由夜城去，但夜城怎么去…”接连碰壁几日，好不容易得了点线索，岑靖有些激动，又自觉失态，断了语句放慢语速。

　　“夜城当年出了大祸成了空城，据说那源头便是荫村，那时我也是小鬼，不太清楚什么事。夜城的路，只要出了城，一路沿东，只是那条路应当已经被堵上了怕是过不去。”老人很是热心，又向他详细描述了怎么从城里去。
　　老人话很多，不仅跟他描述出城的路，还把听说过关于荫村与夜城的传说倒给了他，又重复了好几遍，岑靖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心里琢磨着那些传言，到了快午时才告辞离去。

　　“夜城当年啊，我听长辈说是被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屠了城，之后就成了鬼城。”
　　“荫村？荫村据说是那个疯子的家乡，从那儿出来的人不是疯就是傻，后来被老人们刻意忘却。”
　　岑靖牵着马走在出城的路上，把老人絮絮叨叨讲的那些个故事总结成了这两段，又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一个人屠城，还是曾经最繁华的城市，那怎么也得是个高手前辈，师父那儿的故事传说也不少，还真没见过谁和这夜城有关系。”
　　那肯定不会是一个人，多半是什么组织，甚至是军队。至于荫村大抵是刻意传出来的谣言，来掩盖这些事。
　　岑靖这样子认定了，原本打算去深究，便暂且搁置，只是停下脚步，改了信上的内容，又往信中补上了疑问。

　　沿着老人说的一路”向东，岑靖在傍晚时分疾驰到了一座小山。
　　这座山还看得出是周围的大山坍塌遗留的废墟，虽然已经长出了野草，但还是有很多大块碎石。

　　岑靖原本是打算在山脚等至天亮，以防在山上遇到塌陷的变故。
　　但是借着落日的余晖，他看见乱石山上一条奇怪的痕迹，像是……
　　像是有人爬上去又滑下。

　　岑靖栓马的动作顿了一下，走过去蹲下，摸了一把地上的石头，上面沾的土并不干，是新滚下来的。
　　这地方不是成了禁忌吗？怎么会有人来，还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
　　岑靖改变主意，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翻过这个小山丘。

　　以他的能力，翻过山自然不难，但还牵着马，费了好大功夫才爬过来。
　　过了这山的路，看着像是条官道，这便是来对了。
　　岑靖上了马，沿着官道奔去，自从见了那有人抢先过去的痕迹，他便有些心慌。

　　临近夜城，心慌更甚，远远见了那静止不动的城，第一眼时呼吸一滯。他勒马停下，平复下莫名的心悸，又加快了速度奔向夜城。
　　夜城城门大开，城内如同静止一般，半点风也无，在太阳最后的一点余光中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

　　岑靖翻身下马，走入了城门。
　　夜城唯一的生机，只有路边疯长的野草，即使昏黑也能看见巨大的轮廓。
　　周遭无比寂静，因此，与房顶砖瓦相碰的声音格外的明显。

　　岑靖拔剑转身，“当”的一声在这寂静的鬼城中响亮又刺耳。
　　月光下模糊的人影晃动着武器继续攻来，在这昏暗的环境里，他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出招又快又准，而岑靖只能根据剑身映出的光芒抵挡。
　　偏在这时，身后又有重重的踏地声，紧接着又是刀剑的破风声，岑靖手上骤然发力，借力腾空而起踏在正面那人身上，从空中飘过避开两面夹击，落至屋顶。

　　然而落在房顶的瞬间，一股寒意由背后升起，岑靖下意识右踏转身。
　　房顶的人轻轻“啧”了一声，似是抛出了个光球，明亮的光芒一晃而过。
　　这光芒突兀地出现，岑靖什么也没看清，倒是那人又疑惑地发问：“嗯？你是今日在城里寻夜城的那人？”

　　明亮的光又出现，这次并未被抛起，能看见对方的脸和动作。
　　那不过是个看上去十五六的少年，他拿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一手背在身后，抬头看他，语气冷然：“你是何人？为何要来这夜城？快说，不然我的朋友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乃天念宗弟子，奉师门任务而来，只是借道夜城罢了。”岑靖虽有心探查这几人碰巧出现在夜城的理由，但此时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借道夜城？那我更是好奇你要去往何处了。”少年逼近一步，而岑靖身后已无退路，也难以转移，“夜城虽说是曾经的中心，却并不是通往其他地方唯一的道路。要说有哪个地方被隔绝了所有道路，只余夜城一条通道……”
　　“荫村。近日接到数十上报荫村异常有人失踪的卷宗，因此师门派我前来探查。我身上有天念宗的身份牌，你大可验证。”岑靖看见少年手上握着什么，若是他突然发难，少不得要挨上一刀了。
　　“天念宗……你便是那个传言中一剑大败‘燃月君’的岑靖？江大宗主的首徒岑靖？”少年往后退开，见夜明珠照出岑靖面无表情，笑着说，“别惊讶，消息比较灵通罢了。来，咱们坐下聊。”

　　“阁下又为何来这里？”岑靖并未动，尽管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转过了无数种可能。
　　“我来寻我友人。至于同伴嘛……我的随从。”少年不知从哪摸出一块布来，嫌弃地往顶上一丢，就地坐下，抬头看着他，“我叫孟酌言，你大抵是从我兄长灼华那儿听过我的。”
　　“孟灼华？你是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岑靖回忆起孟灼华提起弟弟唯一的描述，下意识问道。
　　孟酌言嗤笑道：“哈，多年前的事了。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能有什么问题。怎的？你怀疑我骗你？”

　　岑靖刚想说并没有，孟酌言就又满含嘲讽地笑了一声：“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岑靖：“……”
　　他还想解释，孟酌言抬手示意他不必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你知道去荫村的路吗？”

　　岑靖原本是打算到了夜城慢慢搜寻，总能从过去的地图里找到荫村的路，但面对着这么个古怪的少年，着实说不出口。
　　“别站着了，来坐，我同你说说这夜城荫村。你们这些名门大宗真有意思，这荫村竟只派你一人来，还连个地图都不给。这是让你历练呢，还是想害死你呢。”
　　孟酌言也不管岑靖听他这话什么反应，将那布一扯，又扯出一块来，他拍了拍身旁，说道：“这夜城之所以得名夜城，是因为此处常年有云遮月，月光比别处暗上许多。夜间是没法赶路的，想必你已经体会到了。”

　　岑靖犹豫一下，还是在他身边坐下。
　　“先说好，我也是偷看兄长记录得来的消息。”
　　荫村当年出了大祸，累及夜城，几大宗门世家为了抹去那场大祸，封锁了所有去往夜城的道路。
　　在那之后，世家宗门每年都会遣弟子来此巡查。
　　而这一年以来，变故频发，不少巡查弟子失踪。

　　“天念宗可是天下第一宗，先不说就派你一人来此，单是这地图，就不可能没有。”孟酌言抛起夜明珠又接住，歪头看着岑靖，“若你没有说谎糊弄我，那可就……”
　　“孟公子。”岑靖声音温和却生硬地打断了他，“这是我的私事。”
　　“哼，那你好自为之吧。”身旁的光忽然消失，只听得几声砖瓦响动的声音，便变得无比寂静。
　　岑靖觉察不对，脑后却挨了一下，被打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岑靖坐起身只觉昏昏沉沉，脑后隐隐作痛，捂头撑着膝盖半晌，才想起昨夜那个离奇少年。
　　他下意识往身边一看，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被匕首压着的纸。
　　若非这张纸和身下的布仍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梦。

　　岑靖一手按揉着太阳穴，一手拿过匕首和纸。
　　匕首沉甸甸的，被他放在身边，先打开了纸 。
　　竟是夜城的地图，上面一条用朱砂勾了一条线，在末端的地名小黑字旁又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暗红的“荫村”。
　　只是这地图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久远，大抵是因为泛黄的纸页与褪色的朱砂。
　　岑靖又拿起那匕首，刀柄做得十分花里胡哨，并不像一把真正可用的匕首。从铁鞘拔出来后，匕首刀身不知由何做成，竟是朱砂般的暗红色，靠近刀柄处上刻着和地图上红字同样龙飞凤舞的“陽”，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岑靖看着那匕首，忽然有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事，却又是空荡荡的。
　　从恍惚中醒过来，岑靖站起来用那布包好匕首贴身收好，跳下房顶翻身上马，按着地图所标，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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