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

　　武图南是嘉禾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周同月身为嘉禾大学的在校大学生，比起她来空闲的时间是比较多，可有时候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给牵绊住，所以能见面的时间细细算来还是有限。

　　少年人总是更热切，才到家他就急不可耐地缠了上来，武图南被他亲得晕头转向，招架不住，等再醒过来时都已经是半夜了。

　　看着就算是睡梦中都要朝向她，窝在她怀里的青年，她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脸颊，接着就滑到了他鼓鼓的手臂上。

　　她轻轻地捏了捏，很有弹性和硬度，品味了下刚才的激烈，深深觉得两人见面的次数还是不要过于频繁了。

　　怀中的青年不堪她的骚扰，嘟囔了几声。

　　武图南可不敢把他惹醒了，收回手指，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鼻梁高挺，眼角微垂，这时倒是很安静地将眼睛合上了。可她也知道，只要他一睁眼必然是亮闪闪地注视着她。

　　武图南慢慢将身子转正躺平，闭目安睡，确实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怎么现在就躺到她的床上了呢？

　　直到现在她都有些恍惚这个问题。

　　他们二人的母亲是亲生姐妹，可武图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周同月的时候，周同月十岁，武图南十八岁。

　　那是她刚改名字的第一年，叫她小名的时候还好，可一叫她大名，她是势必会去纠正的。

　　正月初二，一家人回了嘉禾乡下的姥爷家中。本以为又是一些无聊的寒暄，可等下车的时候却发现姥爷家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牵着一个看起来才上小学年纪的小男孩。两个人的衣着看起来有些老旧磨损了，但还算是整洁。女人一手牵着孩子，一手领着大包的礼品，脚边还堆着两袋呢。

　　正月前后的日子是最冷的，武图南一下车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的棉服。对站在姥爷家门前却不进去的两人感到有些好奇，看着很是面生，她脑子里母亲家没这号的人物啊。

　　她还疑惑着呢，她的母亲李春花倒是惊喜异常，在车上的时候还惊疑不定，下车走近了，惊喜地大喊：“小妹！你回来了！”冲上去对着女人是又看又摸，连连念叨着，“哎呦！你可算是回来了啊！这都得有十年了吧？”说着眼里还泛起了泪花。

　　女人也是一脸的感动与惊喜，和李春花对视一眼就忍受不住地掉泪，寒冬的冷风都没刮倒的人，见了她就弯了腰想往她怀里倒。

　　武图南都有些被她妈的举动给吓到了，她妈可不是温婉柔顺的女人，相反作为家里的大姐，李女士像她的名字一样有种蓬勃而厚重的顽强，不说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可她也真是没见过李女士一见人就掉眼泪的模样啊。

　　正月可不兴哭哭啼啼的，何况这还是回的娘家，短暂的重逢喜悦之后，两个女人都克制住了自己的眼泪。李春花看到旁边傻站着的武爸和武图南，连忙把两人给拽了过来：“南南，快，喊小姨，你小姨回来啦。”兴高采烈的样子。

　　对面的女人细看之下，确实和李春花很是相似，眉眼温婉，眼尾有些微微的下垂，更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温柔。皮肤的状态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可眼尾的细纹和面庞的褶皱一点都不比李春花要少。

　　武图南顺着她的话喊了，女人眯着一双眼冲她点点头，彼此都对对方都很是生疏。

　　没办法，她也是十年没见过这位小姨了，不比陌生人好上多少。

　　李桂花好好看了她几眼，客气道：“这就是若南吧，这么久不见，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武图南纠正她：“小姨，我现在叫图南，图谋的图，不叫从前的那个了。”

　　李桂花一愣，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李春花赶忙出来打圆场：“这孩子！去年的时候自己把名字给改了，我说改个什么劲呢？就差了一个字，还得让人重新记！”说着又看向李桂花手里牵着的小男孩，伸手想去摸摸他，“这就是弟弟是吧？也长这么大了呀。”

　　这个话题就这么带了过去，武图南在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差别可大了。”

　　小男孩天生的一头棕黄色微卷的头发，头一直垂得低低的，很是怕生，见李春花要摸他，一下就猫到他母亲的身后了。

　　“同月这是姨姨姨夫啊，还有漂亮的姐姐啊。”

　　怎么说他就是不肯出来，李春花就呵呵一笑：“打小就没见过呢，之后就认人了。”挽起李桂花的手就把人往里带，“突然回来怎么不记得说一声呢？还在外面站着，小周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这问的是李桂花的丈夫，她面上尴尬一笑，脚步也慢，像是踌躇着不敢进去，还没等她解释，姥爷家里就传来一阵骂声。

　　“滚！别进我家门！我没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十多年都不回家，我就当你死了！当初被人搞大了肚子不是很硬气吗？现在被人赶出来了还想回来，门都没有！带着你的孽种给我滚！”

　　屋里走出一位干瘪瘦小的老头，七十几岁的年纪身子骨倒还算硬朗，手里挥着一根木棍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嘴里用方言说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

　　院内顿时鸡飞狗跳，几个儿女赶着上来拦住老头，可他嘴里还是不肯放人，越骂越难听，听得武图南都忍不住狠狠皱眉。

　　估计这就是小姨带着弟弟在外面受冻的原因，怕是今天刚回来就被姥爷给扫地出门了，天寒地冻的却有家不能回。

　　看着院子内大吵大闹的样子，武图南反倒回想起了一些小姨的事情。

　　十年前的姥爷家也经历过这么一场，两方人马就在这里破口大骂，纷纷撕破了脸皮，摔碗摔桌摔门，从屋内骂到了屋外，吵得是面红耳赤，差点就要上手打架了，老的少的，全都变成了怪物。

　　当时的武图南还不叫武图南，才八岁的武若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这人异化成野兽的场面吓得一抖一抖的。李春花赶紧把她带到楼上的空房内，叫她把耳朵捂住，自己又匆匆忙忙地下楼去劝架了。

　　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小姨，家里对小姨的事也是噤若寒蝉，可她还是从一些只言片语和自己的回忆中猜出了个大概。

　　小姨李桂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她没有听从姥姥姥爷的安排，而是自己在外面谈了个外省的男朋友。当时的社会还不像现在，在他们这个镇上，自由恋爱的都少，更何况还是个外省的。更让姥姥姥爷一家震惊的就是，当时的李桂花领着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显怀了。

　　未婚先孕，这在老李家是闻所未闻，姥爷当时的脸都黑了，差点不让两人进门。虽说最后还是坐下来谈了，可他的脸还是僵硬的很，这个开头就没打好。

　　双方其实根本没谈多久，姥爷和她的便宜姨夫都不算是有那个诚心去好好谈的，火药味一下就蹿了起来，双方撕得震天响，方圆几里的人家不用出门都听得到，姥爷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李桂花不知是被那男的下了什么迷药，先是未婚先孕，到此时更是冒着和姥爷一家断亲的风险，和那男的直接私奔了，户口本被姥爷压着，估计是连结婚证都没有领。

　　从此小姨李桂花的名字在姥爷家就算是禁忌，她这十年间也从未回来过一次，就连和她关系最好的大姐李春花都没有她的消息。

　　而现在，从周围的嘈杂人声中，她又拼上了小姨这之后的十年的大致生活。

　　远离亲人，独自一人在异乡，可能刚开始的生活还算是如意。小年轻嘛，有情饮水饱。可是日子不是抽象的美好，幸福二字落到实地上是需要两个具体的人相互磨合着走下去的。

　　日子不是一下子突然变坏的，而是慢慢地，慢慢地，回首一望，都不知道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当时说着“最爱你”的男人早就变了心。小姨就这么再次被便宜姨夫赶出了家门，连带着两人的儿子也扔给了她。

　　几个大人死命相劝都拦不住姥爷的嘴，他一个劲地在那边骂着小姨就是个赔钱货。

　　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言的李桂花再也忍不住了，撒开了儿子的手就和他对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要钱！你卖女儿你要不要脸？说好了给你十万你觉得不够，你想要三十万！你哪里来的脸！”

　　“我是赔钱货，你也不是什么好货！”

　　李桂花像把是积攒了十年的怨恨和委屈一下都倾泻了出来，骂声一下就盖过了姥爷的辱骂，可声音却扭曲得变了形。整个人气得哆嗦，像瑟瑟寒风中的枯叶，可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又让她像一只母狮子。

　　姥爷被她这么一顶，气差点没上来。顺过来之后力气变得愈发大了，几个成年人都控制不住，毕竟年纪大了，不好下死手。

　　看着局势不好，李春花赶忙冲着武图南喊道：“南南！快把弟弟带走！”

　　小男孩在院子的一角孤零零地站着，眼里含了一包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可他也没有哭喊一声，就这么茫然无措的在那里。

　　姥爷已经把手里的木棍不管不顾地扔了出去，武图南赶紧连拖带拽地把小男孩给带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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