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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女闻香感召,曹小姐诗种情根
且说这崔笺云带着花铃直奔庵堂,刚巧撞着庵主静观,静观老于世故、历人无数,加上曾见过崔小姐几次,细看之下便认清了来人,当即笑道:“这样的荒唐事除崔小姐外可再没有旁人做得出来。”
崔笺云见身份被人认出,也不惊讶慌乱,洒脱行礼问好:“师傅这话说错了,今日这雨花庵可没有什么崔小姐,崔公子倒是有一个。”
静观也素知崔笺云脾性,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不假,性情跳脱不拘小节也是真,便顺着话问道:“那不知崔檀越今日来为着什么事呢?”
氤氲使者暗立身后,见时机正好,登时挥动羽扇,一阵风起,异香传来,崔笺云一时神思恍惚,竟是忘了回答,半晌才呆问道:“师傅,你这庵里为何有美人香?”
“我不曾闻到啊?”花铃伸了伸鼻子,使劲嗅了嗅,仍是一无所获。
崔笺云心下疑惑:“适才风起,分明是兰麝氤氲之气,你们不曾闻到吗?”
空门哪有异香,静观听了马上反应过来解释道:“昨日有位曹施主带着女儿借住庵堂,这会儿想必是曹小姐在佛堂礼拜,说到这位曹小姐,端的是一流人品,只怕崔檀越还要逊色三分。”
这话一出,如何不勾动人心,崔笺云马上央着静观引荐:“若果如此,还请师傅速速请来一见。”
那边静观如何相请不提,且说这厢的崔笺云等得望眼欲穿,恨不得亲自过去,早见一刻也是好的,心下焦灼间便见静观三人走来,那曹小姐落后静观半步,被宽大僧袍挡着真容也难掩其花容月貌,随侍丫鬟就跟在二人身后。
怜她亡亲早逝撇娇儿,云髫初束十五春,玉骨冰姿神女貌,颖悟绝伦咏雪才,素常懒怠针黹事,芸窗静坐写新词,惟因严父多训教,诗稿不出闺仪门,闻得玉人相请见,莲步悠悠到这厢,袅娜行来风恰起,罗裙轻摆袖里香,彩袖遮容深施礼,见过庵主与娇娘。
还未走近,崔笺云便已看痴,暗自思忖道:“如此仙姿姝丽,不说旁人,便是我自己也动起好色的心来,可喜今朝相会,有缘得识佳人。”
不单崔笺云看痴,那曹小姐心中也是大为讶异,适才庵主来相请,分明说是女郎君,看她霞姿月韵、凤表龙姿,比那潘卫胜十分,若是生来男儿身,必是封侯拜相人。
且说这崔笺云一见曹小姐如此风采,不由得心荡神摇:“敢问小姐贵字仙乡,令堂在否,青春几许,可曾婚配?”
唐突之语难更改,语花面上起红云,恼得留春切齿绞帕,惊得花铃目怔口呆,笑倒了出家弃世人。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百般懊悔,崔笺云啊崔笺云,你言词妄,语意乖,存心不臧空有才,唐突了佳人,这番怎生是好?
正在追悔之际,就见曹语花眉弯眼笑,轻启檀唇:“山阴人士,僭名语花,自幼失恃,盈盈十五,不曾婚配。”说至最后一句,眼角笑意渐浓:“愿闻小姐贵字芳名,尊堂在否?”
知她不怪罪,崔笺云这才放下心来,少不得一一作答,只是说起自己与那范介夫的婚事,不免心下不快,郁郁愁眉,静观看在眼里,有心岔开话题,便道:“贫尼久慕崔小姐诗才,今日幸会,可好面教一篇?”
“闲坐烦闷,偶借笔墨消遣,哪里会作诗。”
“休得过谦,定要请教。”静观几次相请,崔笺云只得依从:“便依师傅,只是把什么做题呢?”
静观开怀大笑:“方才崔小姐嗅着美人香,就以美人香为题。”
这正是扁舟西子离故乡,路经维扬,远隔山水奔他方,我辈裙钗效娄逞,改扮乔装,未相逢先嗅奇香,雨花庵中初相会,仙使僧尼来搭帮,今日把前诗偶唱,他年才好鸳鸯配,妇妻对面诉衷肠。
“既是这等,还请曹小姐先赋。”崔笺云笑意吟吟地看向曹语花,后者只是谦让推辞:“尚不识字,怎会吟诗。”
崔笺云又道:“不若师傅先请。”静观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贫尼少时也学拈毫,自摩顶以来,十年不作绮语了。”
“如此,那就献丑了。”崔笺云沉吟片刻,挥毫写就,“溯温疑自焙衣笼,似冷还疑水殿风。一缕近从何许发?绦环宽处带围中。”
静观观毕,赞叹道:“妙才,妙才!”
曹语花也上前接诗细看,再三吟诵,静观早已看破,不免挪耶道:“曹小姐,你既不识字,为何看诗不忍释手?”
留春替自家小姐回道:“我家小姐虽不会做诗,字还略识几个。”
曹语花递回原诗,叹服不已:“细玩佳作,清新秀逸,当与《清平调》并传,可称女中太白。”
“承小姐过誉。”如此评语,必是知诗,崔笺云心内欢喜,只是面上不显,“这等看来,曹小姐不但识字,竟是知诗的了。”
“略做得几首,只是不好。”曹语花脸上红晕未消,“崔小姐那诗做得极好,只是不曾写照自己,依奴家看,这翰墨远胜脂粉香。”
“哎唷,如此正好。”静观岂不知崔小姐之意,立刻顺势说道,“她写你,你写她,此唱彼和,共订诗缘,可谓是一段佳话。”
“只怕贻笑大方。”曹语花还要再推辞,奈何崔笺云已笑着把笔强塞到她手里,只得接过,也不消苦思沉吟,片刻之后便将腹内诗誊写在纸上。
“粉麝脂兰未足猜,芬芳都让谢家才。隔帘误作梅花嗅,那识香从咏雪来。”雪胎梅骨,冷韵幽香,崔笺云读罢,不觉心醉魂迷。
只是她转而想到,纵是曹小姐这般大才,诗稿也难出闺仪,其间心酸不甘何人知晓,曹语花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见她眉梢有愁绪,还以为是自己诗做得不好,脸上更添了几分羞怯:“涂鸦之作,让小姐见笑了。”
崔笺云柔肠百结,千言万语难出口,到嘴边也只剩一句长叹:“小姐何止是知诗啊!”
单这一句长叹便胜了许多夸奖,曹语花心内欢喜,她既知我诗中意,如何不是知己,有女如此,何羡伯牙子期,于是看崔笺云的目光也越发缱绻。
正待诉说情谊,一旁的花铃小声提醒道:“小姐,出来许久,该回去了,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就不好了。”
今日才得识才女佳人,崔笺云如何肯罢手,问道:“今日一别,还能与小姐再会否?”
“不久便要随家父上公车,在此还有几日耽搁,只是家父管教甚严,今日诗会已是不该,恐怕难能再见。”
言词哽咽,分手在即,二人不由得掩面而泣,静观见了也是不忍:“你两位既然这等绸缪,就该生个计策,再会一面就是了,何须烦恼对面相泣。”
“敢问师傅,计将安出?”
“十月初一,本庵修斋礼忏,小姐只说附了斋分,荐度令先堂,令尊料不见阻。那时节你两人相约同来,再谈衷曲,有何不可?”
二人听罢,破涕转欢:“师傅慈悲不小。”
既订佳期,割绸缪,且暂离,若是未尽怜才意,来日必当会有期,愁只愁良缘难继,好事难成多磨折,料想将来似今日,难睹面,空悲泣。
商议好计策后,曹小姐借了誊抄好的诗稿转身离去,只是走至门口,不免又回头望道:“来日专候,还望小姐早来。”
“这是自然。”崔笺云见她离去,又拜托庵主静观道,“老师傅,恐曹相公不放小姐来,千万替我多多留意。”
“崔小姐放心。”静观见她二人如此缠绵胶漆,才知世上不仅色能迷人,才也迷人,当日发狠断诗缘,唯恐挂碍多累及,今遭逢此莲并蒂,当即棒喝老贫尼,才丝色缕同牵系,从今连偈也休题。
各位看官要知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禅房里的人忙着共订诗缘,商议再会之期,哪里晓得这番话早被人听去,此人正是与崔小姐订姻的范介夫。
待几人都走后,牠才从墙角竹林掩处走出来,拍手笑道:“读书烦闷,出来散心,不想被我撞着这番香闺奇缘,先作诗的那位必定是崔小姐了,可喜她貌美动人,又兼文采出众,将来好事成就,夫妻们吟诗作对,交颈论文,岂非一等风流。”
“可惜了那位曹小姐,与崔小姐一般人品,也不知要便宜哪个小子。”范介夫想到这又不免捶胸顿足,大呼可惜,“要是两位佳人都归于我,来日洞房花烛夜,旁人问起老爷我要进哪一位夫人的房,岂不是羡煞旁人,若果如此,就是无有功名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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