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

　　4.

　　往后的日子里，护法总来骚扰佛子。

　　有时候是待的烦了拐走人家的宝贝疙瘩出门玩儿，有时候是纯粹觉得这小孩儿真可怜，啥也不知道，就想带人找找乐子。

　　佛子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十分专一，每次相逢都认认真真劝他皈依。

　　护法大人带着人用轻功从半空一跃而下的时候，佛子拍拍宽袖，再整理好自己被吹乱的袈裟，口中还能续上话，对他讲佛经。

　　护法大人蹭了一身脂粉香跟他显摆的时候，佛子很老成一般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掐过一粒佛珠，另一只手敲一下木鱼，再告诉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护法大人面上特别正经实际上坑他吃酸山楂时，佛子咬了一口，面不改色的咽下去，结果护法狐疑的看着他的神情，不信邪地又吃了一嘴酸。
　　佛子道一声阿弥陀佛。

　　正儿八经：“施主，不要入妄。”

　　护法冷笑一声。

　　佛子道佛号时会安安静静垂着眸，他的睫毛很长，于是投下阴影的时候，谁也观察不出那双琥珀色眸中是否盈满笑意。

　　只有他身边恼羞成怒的护法大人踹着他的影子，好凶的模样。

　　……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5.

　　护法这天躺在他厢房里，吐一口瓜子皮，在佛子念着什么往生经什么渡化轮回的时候，跟他抱怨说你们那长老怎么怎么针对他。

　　“他甚至拿枣砸我！这么——大一颗！！”

　　“还有那一次，你根本想不到那谁谁看着正经——”

　　“好几回了，我又不害你，那秃驴至于吗……”

　　佛子听他喋喋不休的抱怨，念完往生经，还没歇一会儿，就要立马前去山脚下的某个村子给人祈福。

　　护法拉长音“哎——”了一声，左手掏了掏耳朵，把被灌进去的经书都掏出来，右手拉着人手腕不让去，总而言之，没个正经。

　　“干嘛呢，累不累啊小屁孩儿，我还没说完呢，坐下坐下。”

　　然而佛子回望他时，仍用那种平和安静的眼神，像在那天夜里的街上……护法耸了耸鼻子，不太自然地放下手。

　　佛子摇了摇头，是回应他之前的话：“我很抱歉，但时间已经很少了。”

　　护法一愣，差点没想起来预言的事儿。

　　而今岁也才十八岁的菩提骨就那样用平淡的口吻告诉他，自己还剩三十九天。

　　三十九天。

　　……这么快啊。

　　明明之前还有四个月呢。

　　西海往生域、八疆恶人谷，尚未及冠的小和尚在白日奔赴一场场悲喜地狱，夜间甚至也能那么好脾气地任着他带自己各处走。

　　……

　　护法在他走后又想起那个眼神。

　　耳边仿佛回响起佛子那夜说的话。

　　“阁下，我还剩四个月的时间。没有办法将它们耗费在你的玩笑上。”

　　6.

　　后来护法搁屋子里闷了两三天，饮烈酒睡大觉。在小和尚的第三十六天倒计时里大摇大摆破开门，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歪了一下头，让阳光大胆肆意地破进来。

　　他说：“小孩儿，爷带你找乐子啊。”

　　佛子眨了眨眼睛。

　　“好。”他还是应他。

　　……

　　谁也想象不到，大名鼎鼎的邪道护法口中的乐子居然就是在一个偏远的巷子带着小和尚吃了一碗热混沌。

　　五文钱一碗的街口馄饨。

　　偏偏护法本人和小和尚都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最后佛子大人矜贵的拿帕子擦了擦唇，然后跟人道谢。

　　护法别过头，不知道什么原因，总归是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7.

　　佛门是讲究因果的地方，小和尚作为天降菩提骨，此代佛子，基本不会轻易跟人勾缠牵扯出因果。

　　——唯独护法例外。

　　只有他是例外。

　　自从死劫展露的那一刹那，他们之间的因果已经厚重繁复到看不清、窥不破，无法解脱。

　　剪不断，理还乱。

　　所以小和尚在面对护法时，竟然能意料之外地，感受到难得的放松。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将视线从护法身上移开，借着喝汤的动作，心下跟佛祖道了一声罪过罪过。

　　佛子是不该有懈怠的。

　　护法嗤之以鼻也好，满不在乎也罢，总归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是众人钦定的佛祖代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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