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灯火

　　贺斯翘每天把馅饼放在谭慕然桌上的时候，都特别骄傲自豪，感觉这像是他们之间的一种秘密，一种特殊的维系。老师不让在早自习吃东西，但贺斯翘帮着谭慕然偷偷违反，他们是盟友了。
　　但盟友可能快分崩离析了。高一期末考试后，老师宣布要根据这次的考试成绩成立一个尖子班，按年级成绩抽调。。。贺斯翘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心在不断下沉，以至于后面还讲了什么细节她都没听到。她感到懊恼甚至怨恨，为什么要在考试后才公布这个消息，不然她还可能做些什么，为自己争取一下。按比例算，每个班大概抽调10-15人，这对于她是绝对不可能的，而没被选上的后果，除了更加不可能进步，还要失去谭慕然这个进步的最大锦囊，甚至是最大动力。
　　是的，贺斯翘虽然学习不好，但还是有着远大理想的，而且在遇到谭慕然后，这个理想变得更加清晰——她希望自己能够有朝一日追赶上与谭慕然的巨大差距，即便数学基本可以宣判死刑了，但如果语文英语使使劲，也许他们将来还会相遇在一个大学吧，至少是一个城市吧，就算他考上清华北大，那北京市，海淀区，总还有别的学校可以努努力吧。而现在，这些仿佛都要成了泡影，昨天他还说放假了可以去找她到市场那家饼店直接吃刚出炉的饼，要她带他过去，她为此期待又雀跃了好一阵，现在想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同学年少，一旦分开，就很快会忘记了。
　　想着想着，贺斯翘觉得眼泪要涌出来，但是怎么能哭呢，那也太奇怪太丢人了。她试着把眼泪抽回去，力图从鼻涕里行出来，以至于都没有听见老师开始念考试名次。
　　一直念到老师说“这次排名能被选入的同学就是以上这几位”，她都没听到谭慕然的名字。不过这有什么奇怪呢，他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肯定是前面醒鼻子的时候没听见。
　　后面的名词老师没有念，直接开始发卷子让大家寒假带回去再做一遍。贺斯翘心如死灰，灰到后面开始发下学期的新书都没有认真挑，到了家才发现拿了好几本封底都烂了的书，还有一本封面直接一大条胶黏在上面，抠也抠不掉。贺斯翘扣了好几下，把封面抠出了个洞，本来还算是本新书的英语教材，这回算是毁了，想到整个下学期都要翻着这么一本破封皮的书，贺斯翘彻底崩溃了。她坐在地上，好像对未来都要彻底的放弃了，哭了起来。
　　然后似乎没什么正当的理由来哭，于是她小声的，无线委屈的流着眼泪。那不是一种宣泄的哭泣，而是因为伤心溢满了内心，把心里的水都变成了眼泪挤压出来，过了很久，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泪一直在流。
　　直到家里电话响起。
　　贺斯翘赶紧故作镇定，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正常，接了电话。
　　是谭慕然。原来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更好听。贺斯翘心都要碎了。
　　“你寒假作业都被罗俊池放在我这了，他说他拿了两份，我离你家近，让我带给你。你住哪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写什么寒假作业啊，贺斯翘又开始想哭，想到自己跟谭慕然的唯一一次约会，可能是最后一次，还没开口声音就控制不住的哽咽了。
　　“你是不是哭了啊？你没考好吗？那也不用哭啊，我不是也没考好吗？”谭慕然有点着急，贺斯翘觉得自己好丢脸，这下自己也变成哭哭啼啼的女生了，他好像特别看不起那种没考好去老师办公室哭哭啼啼的女生。努力平静一会，贺斯翘又开始维持她的人设，“大哥你别装了，考第一还叫没考好吗，讽刺我们落后分子干嘛。“
　　谭慕然故作夸张，大姐你在讽刺我吧，我这次语文考的还没谢巍高，数学做后一道大题我写错了，唉要分班也不早点说，轻敌了轻敌了。
　　嗯？谢巍语文108，数学那道大题22分他要是打错了总分不可能比胡倩高，胡倩一共338，是最后一个被念到的名字。难道？贺斯翘瞬间头脑清醒，心中算盘打的啪啪响，难道他这回考砸了？“那你考了多少？”
　　“324啊，你多少？”
　　啊！！！上帝菩萨耶稣基督，我爱你们！贺斯翘就差原地翻一个跟头了，暗自激动到不敢说话，怕自己喘气儿都会暴露此时的兴奋。失而复得加柳暗花明这也来的太刺激了吧，冷静冷静，他是不是在哄我玩？“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可能是老师看走了眼给你打了个低分，一会就要带着猪啊羊啊到你家去请罪”
　　谭慕然在那边笑起来，大姐，你是让胡老师骑着猪来找我吗”，两个人一起在电话里笑出声。
　　骑着猪是贺斯翘贺谭慕然第一次找到共鸣。起源于他俩都记住了小时候看哆啦A梦时有一集大雄在一个奇异时空里骑着白猪去找静香，静香扮演了一个公主，在城堡上探出头问，大雄，你怎么骑着猪来了？
　　这个遥远的动画片细节，是贺斯翘心中的百年经典梗，但在谭慕然之前，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印象，即便在她反复描述下，也无法理解她的点。但谭慕然却同样对此记忆深刻，并且提到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和贺斯翘一起大笑起来，让罗俊池和谢巍两个人面面相觑。
　　贺斯翘的眼泪瞬间蒸发了，心里轻快的想要飞起来，那本破了的英语书好像也没什么了，马上盘算起怎么跟谭慕然见面，既正常又漫不经心，最好还能多见几面。
　　“要不明天早晨吧，我们直接在那个早餐店见面，请你吃馅饼，对了，我刚才看数学卷子，又有几道题没想明白，你顺便一起给我讲了吧。”
　　行，那明早8点见。拜拜。谭慕然挂了电话，干脆的好像没打来过。
　　哎，这么直接就挂了吗？贺斯翘心中一阵失落，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话，经历了她人生的重大转折，居然就这么倏的结束了？不过想到明天可以跟谭慕然一起吃早餐，还能让他在学校之外的地方给她讲题，嗷，贺斯翘你真是个心机女~一抬头，电视上映出她的傻笑的脸，她有点小小的惊讶，自己怎么笑的这么明显。电视上的影子看不出，她的脸好红。

　　那个寒假谭慕然吃了一个多月的馅饼，每天都要叫上贺斯翘。
　　十天以后贺斯翘开始怀疑这家店是不是有谭慕然的股份，每天吃同一样的馅饼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每天要8点多就起来，寒假还有什么意义？！每天8点半在早餐店，吃到快9点，人群渐渐散去，贺斯翘拿出昨天做的题开始提问，谭慕然通常会讲一上午，然后早餐店变成快餐店，两个人原地不动吃了午餐，谭慕然再布置一下后面的作业，最后两个人再各自回家。
　　早餐店因为厨房的排烟不好，一上午都有油腻腻的味道散不尽，但贺斯翘完全不在意，小时候妈妈也是在厨房里教她，到了饭点，邻居家的油烟就会从油烟机里反串过来，妈妈总是会抱怨油烟机串味，可翘翘小朋友，只觉得跟妈妈在一起，怎么会有什么烦恼呢。10年过去了，她仍然在充满油烟的味道中，可是跟谭慕然在一起学习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高一的贺斯翘，只知道学习成绩，和谭慕然。
　　二十年后的贺斯翘，仍然在油烟里学习。作为一名典型沪漂，租一个有厨房的房间就不错了，如果对厨房排烟设备还有要求，那有点想入非非了。贺斯翘从毕业开始，已经换了10个室友了，她常常自嘲应该去讲讲这些室友的段子，没准也能成为一个脱口秀演员。
　　厨房远离卧室，确切的说是远离室友的卧室，相对来说安静很多。每天晚上，贺斯翘都会在厨房里复习，准备注册建筑师的考试。在那个温暖的小橘灯下看书，常常让她感到心安和踏实，练到作图题时，她会打开收音机，像高中时听着收音机里随机播放的歌曲写语文作业那样，所谓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吧。
　　贺斯翘常常会想自己的生活究竟算不算幸福。每天雷打不动的去上班，小心翼翼的摸鱼，心如止水的日常，一个人的周末，从毕业到现在每天每月每个季节，没有一点改变。她庆幸有一个考试需要复习，让她有地方消耗大把的时间和精力。
　　因为和谭慕然在一起的时光，大部分是在做题，贺斯翘觉得最安心的事情，就是做题。用谭慕然给她的那只笔。那只笔一共换下了982根笔芯。
　　贺斯翘的flag，换到1000根的时候，就把它们都扔了。连带笔，一起都扔了。
　　你已经快30了，要理性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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