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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枳叹(二)
众贵女已经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远了,走在后面的几人倒是发现了水榭这边的异常,可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几个带刀侍卫吓退,闷着头匆匆走开。
人声渐褪,之前还热闹非凡的水榭,此刻只剩一个落单的宣白薇。
她抿了抿唇,打足精神应对:“高公子。”
高广禄是勇威将军府的公子,亦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成日里走街串巷斗鸡走狗,尚未娶妻就有好几房妾室。偶见宣白薇貌美,他便垂涎不已,甚至还扬言总有一天要将人抢回家做第八房小妾。
宣白薇深受其扰,却又不敢轻易开罪。毕竟勇威将军身担要职,权势滔天,自家小小八品哪有什么抵抗之力?
此前她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开,不成想今日会被刻意拦住。宣白薇定了定神,心知这里是章侯府,这人再怎么纨绔也该分一分场合的。
于是便这般称呼一句,恭敬又疏离。
被美人儿清脆地喊了一声,高广禄便觉飘飘然,玉扇“刷”地一合:“跟公子我还客套什么?”
高广禄才不乐意听一群老头子说话,章家祠堂他又进不去,便借口偷跑出来,远远地欣赏起水榭这边的姑娘们,打算给自己再物色一个美妾。
水榭里美人不少,可是细数家世门第,没几个会为人妾室。他也馋夏韫玉那副清高做派,但一想到夏家门第,想到搞不好还会被自家老爹胖揍一顿,高广禄便觉得这点子贪念也不是不能忍。
唯有一人与众不同。
高广禄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面前站着的娉婷女子。
刚才水榭里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一众姑娘里,就属她最耀眼。而早在这次宴会之前,他就发现了这朵美人花,迫不及待地要收入府中了。
这般想着,高广禄不由得正了正仪态,努力拿出些端方公子的做派来:“这些日子总不见你出门,难得今日来了章侯府,怎得也不知会本公子一声?”
宣白薇后退几步,与他保持着距离:“公子折煞我了,男女有别,不敢唐突。”
“你这样想就错了,男女有别是说给小姑娘听的。议亲的姑娘难道就不看看未来夫婿?成了婚的姑娘还得侍奉夫君呢。”
高广禄以为自己暗示得够明显了,一边说着,一边还抖抖袖口,摸了一朵牡丹花出来。
水榭旁边,正是一片牡丹园。侯府侍从精心侍弄,终成这一片姹紫嫣红,粉融香雪,以往的贵客都是远远地观赏,任谁都没想到,会在今日被摘得乱七八糟。高广禄甚至不愿意稍稍费心,只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拿旁人的东西打发豢养的小宠,仿佛还施舍了莫大的荣耀。
宣白薇并未伸手去接,依旧是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牡丹娇艳,但还是开在枝头最好,公子何必摘它呢?”
“在枝头风吹日晒的,还有虫儿咬,有什么好?”
高广禄鲜少遇见不上道的,话总是掉地上不说,这伸出的手递出的花也不见人来接。他本就没什么耐心,索性把花一丢,哼道:“你若不喜欢这花,本公子倒也能送你些别的。将军府家大业大,随便一样东西,可比你拿的描金杯贵重多了。”
“本公子可不常对人这般好脸色,这其中的心思,想必你也清楚。”
“……”
他平素在外吹嘘要纳第八房,宣白薇只当不知道,可这还是头一次在自己面前说开的。眼下水榭这边没有旁人,高广禄还带了侍从守着,若真不顾一切地动粗,自己怕是难以抵抗。
宣白薇下意识开始往后退:“章小姐才遣了人过来,让我们去宴客厅呢,在寿星面前迟到怕是不好。高公子,不如我们先去那边?”
“赴宴的人那么多,她怎会发现独独少了你?”
高广禄语气中不乏轻蔑:“你门庭低,不被人注意也属正常。倒不如跟了我,届时锦衣玉食,不但自己过得好,还能提携家里,多好的事。”
看宣白薇往后退,高广禄反倒上前,看她压抑着紧张还得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得意不已,面上也更加轻浮,步步紧逼。
玫瑰多刺,但实在是美。
他因着这份美貌,已经纵容许久了,只当这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可宣白薇却不怎么识相,常常避而不见不说,有时候迎面碰见也会立马绕路,还得自己屈尊降贵地来找她。今日若是错过,她怕是转头就会躲起来,下次想见可就难了。
高广禄懒得再等,盯着面前的美人,已经开始幻想这张脸上出现含羞带怯、情意绵绵的表情了。
“高家的马车就在门外。”
高广禄伸出手,轻浮又狎昵,似乎是要来碰她的脸:“送你一程?”
出身将军府的男人身躯如小山一般,随着距离不断拉近,影子也密密实实地笼罩上来,令人几乎喘不过气。在他伸手过来那一瞬间,宣白薇眉心一跳,几乎压抑不住惊恐,猛地往后退出了几步。
奈何在惊慌之下乱了分寸,她不慎踩到花坛边垒着的碎石,脚下一个趔趄,身体随之失去平衡,跌倒在了牡丹花丛中。
“嘶……”
宣白薇强忍住了呼痛声。
手掌按在了碎石上,虽未流血,却依然生疼。更狼狈的是脚下,裙摆被锋利的乱石刮破,还是这么个不庄重的姿势,若被有心之人看去,她简直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更糟糕的是,面前还是个沉迷声色犬马的高公子。
果不其然,高广禄再度趁势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迸发出一丝兴奋的亮光:“我要给你种一片牡丹花,让你永远住在里面!”
宣白薇手脚钝痛,情急之下愈发难以站起来,只得不住地往后挣动,在那只手袭到面门之际,下意识侧头闭上眼睛。
然而,那令她抗拒的手掌并没有落下来。
有一道清朗的男声响在耳畔:“我这牡丹园可是花了重金打造的,高公子何必辣手摧花呢?”
“……”
宣白薇恍惚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搭救了,不由得松了口气,睁开双眼。微一抬头,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握着高广禄的手腕,令他不能再前进半步。
来人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玉带束腰,通身一派清雅矜贵。面容清俊,眉宇疏朗,一双眼睛自带威仪,就这般不容反抗地桎梏着高广禄,负手而立。
这个人……
宣白薇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与湘之往来许久,自然认得面前的年轻男子。这分明是湘之的哥哥、章侯府的少主,章淮之。
“章、章世子?”
显然,高广禄也没想到他会过来,立刻换了一副神情:“我见这牡丹花开得好,就顺手摘了几朵,算我不对,世子不要怪罪嘛。”
不同于自己,只是将军府众多公子中的一个,章淮之可是章侯的嫡长子,如今更是板上钉钉的侯府继承人,高广禄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他含混两句想要揭过此事,奈何伸出的手怎么都抽不回来。章淮之分明一介文士,此刻单手擒着他,竟是半点都挣脱不得。
高广禄脸上有些不好看。
“花倒是小事。”章淮之开口道,“只是今日舍妹及笄,到访的都是贵客。若有人在侯府出了事,别说是我,家父家母乃至家中长辈都是要亲自过问的。”
他唇畔带笑,礼貌周到,说出口的话却像带着软刺似的:“高公子不为自己,也得为令尊想想吧?”
“……”
高广禄看了看不远处的宣白薇,又看了看横在中间的章淮之,忍不住咬了咬牙,半是惋惜半是不甘。
他本也不想在章侯府上生事,只是别的地方实在遇不见这美娇娘。更没有想到,章淮之会在关键时刻忽然出现,如今这情形,倒是有些难以收场了。
认错讨饶实在没脸,高广禄正胡思乱想着,腕间忽然一松,他被这力道带着踉跄几步,极不体面地跌了个跟头:“唉哟——”
章淮之对此视若无睹,微笑道:“公子想明白就好。”
“来人。”他拍了拍手,言行举止无不彰显着百年世族精心蕴养出来的风范,“送高公子回府。”
训练有素的侯府侍卫悄然出现,毫不留情地拖起高广禄往外走。在他们面前,原先守在水榭外耀武扬威的高家侍卫也不敢造次,只得灰溜溜地追着自家主子一路出门了。
章淮之冷哼一声,不再理睬,转而踱步到宣白薇身侧:“宣姑娘受惊了,可还好吗?”
即便早已知晓这位宣姑娘的容貌,但在她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章淮之眸中依旧划过一丝惊艳。
牡丹灼艳,仍不及她。跌倒在这花丛里,真是……
万花丛中,一点姝丽,令人心驰神往,欲采撷之。
宣白薇心口砰砰直跳,许久才稍稍缓和下来,见章淮之神情关切,她连忙道:“我没事,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说罢,她手忙脚乱地就要起来,奈何足下不稳,差点摔了回去。章淮之连忙上前两步,虚虚扶着她:“没事吧?”
“……没事。”宣白薇摇了摇头,有些窘迫。
她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划破的裙摆不知何时与花枝缠绕在了一起。并不算名贵的衣裙,被轻易刮破不说,竟然还与枝叶缠绕,还会令她在章世子面前有这么一出!
宣白薇顿觉脸热,刚要把这不合时宜的破碎裙摆拽回来,却不想,章淮之先她一步,蹲了下去。
“……”
宣白薇有些不可置信。
更不可置信的是,高高在上的章世子,非但屈尊蹲在了自己面前,还伸出手,十足耐心地开始为自己解与花枝缠绕在一起的裙摆。
宣白薇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只觉得脸上更热了。
“且等片刻。”章淮之道,“不过是勾挂在了一起,并不难解。若依你那般挣开,不说这些花,你的腿多半也要刮伤。”
宣白薇已分不清话中重点,讷讷地道:“我不小心碰坏了这许多花,真是抱歉……”
她还记得章世子方才说,这牡丹园是重金打造的。
章淮之顿了下,似乎是在轻笑,随即才道:“不妨事。”
他手下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将宣白薇破碎的裙摆解救出来,站起身道:“好了,我送你。”
宣白薇胡乱地点点头,跟着他走出几步,才想起来问道:“是要去宴客厅吗?”
“我先带你去湘儿那边,换身衣裙。”
宣白薇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走在前面的章淮之,他并未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始终关切着自己的步伐。
二人一前一后,相隔几步之远,分明是再合乎礼节不过的举动,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慌乱,久久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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