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现实，003号

　　复兴市的火车站顶是揉皱的锡箔纸模样，灰扑扑地嵌在压得极低的乌云里。
　　001号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站台上方“复兴市”三个字的铁皮招牌，倾盆大雨就砸了下来，早不下晚不下，偏在她脚刚沾地的瞬间，像是老天爷故意往她脸上泼了盆冷水。
　　她戴着墨镜，镜片被雨水糊成白雾，只能隐约看见前方模糊的人影，手里的导盲杖在积水里戳出“咕叽咕叽”的响，杖头的铁皮裹着泥，每碰一下地面就溅起细小的黑花。
　　身上的外套被雨水泡得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冷意顺着布料往皮肤里钻。
　　她其实不怕冷，没有器官的躯体连温度都感知得模糊，可被雨浇得像只落汤鸡的憋屈感却格外清晰，早知道就听“妈妈”的话，把伸缩伞和雨衣带上了。
　　行李箱的轮子在积水里打滑，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随时会断气的老头。
　　001号低头踢了踢轮子，瞥见侧袋里小偷留的那几张纸币，边角已经被雨水浸得发卷，心里更烦了。
　　她甩了甩贴在脸颊的黑色长发，发丝上的水珠溅到墨镜上，又添了一层雾。视线里的世界变成一片模糊的灰，只有路边店铺的霓虹灯在雨里晕开彩色的光斑，像打翻的调色盘，晃得人眼晕。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她听见旁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转头时，墨镜滑下来一点，露出她那双没有瞳孔的白眼睛，墨镜又被她推了回去一个穿制服的人正扶着墙往下滑。
　　这人脸色白得像泡发的纸，嘴唇泛着青，一只手死死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要抓住点什么支撑。
　　001号犹豫了一下，还是拄着导盲杖走了过去。
　　她伸出裹在破手套里的手，轻轻抓住那人的胳膊拽了起来，指尖触到制服布料时，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里传来的颤抖。
　　就在这时，那人腰上挂着的铁盒子突然“咔嗒咔嗒”疯响起来，红灯绿灯交替着闪，像要炸开的萤火虫。
　　“谢……谢谢……”执中事务部的人刚抬起头，目光扫过001号墨镜下的脸，尽管镜片模糊，可那隐隐约约能看到的白色眼睛诡异的吓人。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眼睛猛地瞪大，接着身体一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手里的对讲机“啪”地掉在积水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
　　001号还保持着扶人的姿势，看着脚边昏过去的人，有点个尴尬和奇怪。
　　可没等她收回手，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喊：“那边！快！是实验体！”
　　她回头，看见三个穿同款黑制服的人从街角冲过来，深灰色的雨衣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最前面的人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铁盒子，顶端的红灯像有生命似的，直直地黏在她身上。
　　是阀限扫描仪。
　　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瞬间就呈三角围过来，雨衣下的肌肉绷得紧实，抬手举枪的动作整齐划一，枪口的黑色洞口对着她，雨丝落在枪管上，顺着管壁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杀了我们队友还想跑！”其中一个人吼道，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他们的靴子踩在积水里，却没发出多少声音，只有雨衣摩擦的“沙沙”声。
　　001号看见最左边那人的小臂肌肉，在雨衣下绷出硬挺的弧度，抬手调整扫描仪时，指节泛白，显然是常年训练的结果。
　　她“啧”了一声，也不装瞎子了，拎起行李箱转身就跑。
　　黑皮行李箱在手里晃得厉害，轮子时不时卡进路边的水洼，差点把她带得趔趄。
　　黑色长发在雨里飘着，像一团被风吹散的墨，外套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的泥点全糊在裤腿上。
　　身后的脚步声追得紧，“哒哒哒”的，混着扫描仪“嘀嘀”的蜂鸣声，还有人的喊叫声：“别让她跑了！扫描仪没断过信号！”
　　她跑过一条卖小吃的街，路边的摊贩早就收了摊，只剩下几只倒扣的铁皮桶，被风吹得“哐当”响。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旁边冲过，车轮溅起的泥水“哗啦”一声，全泼在了她的后背，外套瞬间多了一大片黑褐色的印子，冷意顺着布料往皮肤里钻。
　　车里的人探出头骂了句：“瞎眼了？不长记性！”
　　001号回头时，墨镜直接掉了，露出那双全白的眼睛，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满口尖牙在雨里闪着光。
　　车里的人眼神突然僵住，骂声卡在喉咙里，赶紧踩油门窜了出去。
　　身后的追猎者没停，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沉，却始终保持着均匀的节奏。
　　001号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混在雨声里飘过来：“这鬼天气！又来个实验体！”“上周队里就折了三个，再这样下去谁顶得住！”“那些搞非法研究的混蛋！没事弄那么多怪物病毒出来，害死多少人！”他们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还有掩不住的疲惫，眼底的红血丝不是累的，是熬了快一周没合眼，快被逼疯的征兆。
　　前面出现了一条窄巷，巷口的墙是褪了色的粉，墙面上爬着绿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白色的小花，花芯却是黑色的，像撒了一把煤渣。
　　001号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巷子比她想象的更窄，两侧的墙像是会呼吸，她跑的时候总觉得墙在往中间挤，头顶的天空被挤成一条细线，雨丝从细线上掉下来，砸在脸上，凉得刺骨。
　　她停下来靠在墙上喘气，行李箱歪在脚边，轮子还在“咔嗒咔嗒”地转。
　　身后的脚步声到了巷口就停了，接着是扫描仪更急促的“嘀嘀”声。
　　“空间波动在这里！”一个人喊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001号探头往外看，看见那三个执中事务部的人站在巷口，举着枪的手纹丝不动，枪口对着巷子深处。
　　他们的雨衣被风吹得往后贴，露出腰间别着的对讲机和备用弹匣，肌肉线条在雨衣下若隐若现，每一块都绷得像拉满的弓。
　　“墙面上有折叠痕迹，她肯定躲在里面！”另一个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指在雨衣领口蹭了蹭，留下一道黑印。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墙面，眼底布满血丝。
　　扫描仪的红光在墙面上扫来扫去，扫到水泥墙上的一块时，光点会闪一下，像被花芯的黑吸住了似的，却始终找不到001号的位置，巷子深处的空间像被揉过的纸，悄悄折起了一道缝，把见不得光的实验体藏在了光影的褶皱里。
　　那三人紧绷的肩膀，还有他们时不时往周围瞟的眼神——显然，一周的连轴转已经磨掉了他们的耐心，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神经紧绷。
　　一辆救护车从巷口外的马路上驶过，鸣笛声“呜呜”的，混着远处隐约的枪声。
　　执中事务部的人里，最年轻的那个忍不住骂了句：“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普通人和队友死了多少了！”抬手时，他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边角渗出暗红的血，显然是之前受伤还没好。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哗啦”一声响——是风吹动了堆在墙角的破纸箱，里面的废报纸飘出来，落在积水里。
　　三个执中事务部的人瞬间警惕起来，举枪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脚步轻轻往前挪，雨衣摩擦的“沙沙”声在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们的动作依旧整齐，左腿先迈，右腿跟进，枪口始终保持着水平，像三台精准的机器，可眼底的疲惫却藏不住，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力气。
　　巷口的扫描仪还在“嘀嘀”响，三个执中事务部的人已经走到了巷子中间。
　　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侧耳听着什么，风里传来更多的声音，有汽车的鸣笛，有女人的尖叫，还有远处怪物的嘶吼。
　　他皱了皱眉，对着对讲机说：“这里有空间折叠痕迹，请求支援……什么？东边又出现一只？好，我们马上过去！”
　　挂了对讲机，他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墙，泥水溅到裤腿上也不在意：“走！东边有情况，先去那边！留个人盯着这里，等支援来！”
　　他们往巷口退的时候，目光还在巷子里扫来扫去，扫描仪的红光最后落在001号藏身的方向，却只是闪了闪，就随着他们的脚步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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