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

　　他上的是E区的中心学校，是向E区输送人才的变相基地。学生们在高中时一直在被评估，量化才能，在高中结束后，他们的才能将会把他们分为不同的工种，大部分将会进入社会，或者培养成针对性人才，只有小部分人会被选调进研究基地，但是E区已经很久不见研究型人才了，大多数人都毕业即就业。
　　陆离当然并不算这种大多数。他的天赋确实如那位记录者所说，前途无量，但是他被选调进的研究基地可能并不是他想要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上面是如何评估他们的能力天分的，只知道是最优解。
　　今天的课也非常简单，毕竟只是通识课，正好方便他查看中枢里的信息。
　　时间很快就在老师的讲课声中过去，下课了，陆离也差不多明白了中枢的使用方法，他只是先把自己感兴趣的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就开始认真看考核资料，毕竟这才是他最需要做的。
　　“陆离？”他的同桌戳了他一下。
　　还没等陆离询问，旁边的同学已经开始帮忙开口了，“陆离，你有没有伞啊？”
　　“陆离算是我们班最优秀的了，他肯定有啊。”
　　陆离的同桌一脸尴尬，“他们看见我今天是打伞来的，就开始讨论什么时候会有伞了。”
　　伞，是这里最为特殊的事物。因为雨幕一直没有停下来过，所有人出门都要打伞，这种伞是特殊的，它会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帮助隔离开雨幕，通常这个时间会是高中毕业，进入社会的时候。虽然会有人的伞提前形成，但总体也差不多。
　　他们很想要伞，因为在大人眼中，雨水是危险的，孩子淋雨不好，所以孩子们的自由就会被限制，这再正常不过。
　　“我还没有，恭喜你了。”
　　拥有伞，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年。这份期望，从他们只能透过窗户观看世界的童年，到匆匆穿行过街道的少年，从他们内心中一遍遍的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呢”，延续至今。陆离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觉得恍若隔世。
　　他是从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不需要伞的呢？
　　或者说，人为什么要有伞才能在雨中行走呢？
　　这个疑问，或许终于有了解答的可能。
　　陆离看着还在满怀期待讨论的同学们，又一次想到了有伞而又麻木的人，没有伞却被困住的人，和匆匆一瞥坚定着奔走的人。未来会怎样，没有谁可以断言，所有人都只是在做自己当前认为正确的事，最起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
　　他们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还有很多的作业还没做，丰富巩固学识，这才是他们现阶段该做的事。很快，教室重回寂静。陆离从桌子里拿出来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将书放在桌面的时候，无意瞥见同桌的神情，比以往更加沉静坚定，他收回视线，将笔记本放在书旁边，顺便调出下一份要看的资料。
　　一周很快过去，在这一周里，陆离在学习之余记住了所有资料，也找周澜问了几次问题，周澜说他肯定能通过考核，但是真到了这一天，陆离仍然略微有些紧张，这是他能找到的了解他想知道的一切的唯一途径，将希望寄托在选调上更不可取。
　　陆离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自己先慌神，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第一次去基地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刻意调整状态，减少了心理活动。重新回到极度冷静的状态后，他收拾好家里，前往中枢显示的中转站。
　　这个中转站离他家很近，但是正好是上次的相反方向。陆离步行至一家写着“睡眠辅助中心”的店前面停了下来，又重新确认了几遍，终于迈步进入。没等他纠结多久是否去询问前台掩盖一下，左边走廊走出来了一个侍者装扮的人，请他进去。陆离看着眼前弹出的识别码，跟着他进去。
　　走了一段路，这个侍者开口说：“你是新引进的对吧，接下来一段路又要封住你的视线，但是你应该可以看见一道白色的指示线，跟着线走就行。”
　　“谢谢。”陆离看见他摆了摆手，停在一扇门前。然后熟悉的黑暗再次笼罩他面前，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有道白色线指示着他，陆离试着转了下头，线也自动调整了一下指向。就这样，走到了指示线的尽头，黑暗慢慢消散。
　　眼前是熟悉的院子，只坐了陶然一个人。
　　见陆离来了，陶然站起身来，“走吧，你的考核。”
　　绕过熟悉的走廊，他们来到了门牌标着“综合考察室”的房间。
　　陶然打开了门，自己却没进去，“你自己进去吧，好好考。”
　　陆离只是点点头，走进这间显得非常奇怪的房间。
　　房间里有着浅浅的嗡鸣声，地上，墙上，书桌上，都泛着蓝白色的微光，陆离在书桌前坐下。
　　眼前突然展开了一道屏幕，提示他用意念作答，答案必须真实无隐瞒，否则后果自负。
　　起先只是常识题，询问了区域规划，基础数理知识，擅长领域，后来开始越来越主观，询问对各种社会现象的看法，对各种情形下突发事件的处理。最后，浅蓝色的微光越来越亮，他的视线被剥离了。
　　等恢复意识后，陆离迅速回想了一遍他一直以来的记忆，没感到违和感，才终于睁开眼。他还是在那间屋子里，只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不断浮现震荡的蓝色微光了。屏幕倒是还在面前，显示的内容已经改变了。
　　“恭喜通过新人考核及外勤审查，已发送结果至负责人，请自行离开”
　　陆离站起来，把椅子归位，一边走一边打开自己的中枢，通过考核之后，之前有些被锁定的功能应该就能用了。
　　果然，首页最前方新加了一个图标。陆离点开，是位置指引，操作指引显示，可以通过意识输入目的地进行导航，在允许范围内，提供识别码定位及导航。
　　陆离输入了陶然的识别码，看到屏幕上的地图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光标，上面显示着陶然的识别码，根据他之前在脑内构建的地图来看，是在外面的庭院。他没再继续研究，导航去了庭院。
　　陶然把陆离送进考察室之后就出来了，他来到庭院坐下，就打开自己的处理列表，本月的资源调配处理完了，下个月的申请已经提交了，接下来就是处理队内申请。
　　他面无表情驳回了“湮灭发生器对雨幕的削弱性研究”，“关于引进智能计算机自行进行项目研究的设想”，“单兵武器对研究员各方面研究能力的促进作用分析及申请”，“将心灵演练常态化的建议”。忍了忍，最终依次回复。
　　“湮灭发生器不属于下辖研究所的申请范畴，以及，这是你这个月第三次进行无效申请，剥夺你接下来的申请份额。还有，我不知道湮灭发生器能不能削弱雨幕，但是它确实能直接把基地湮灭。”
　　“学习不应该那么快吧，是谁带的，宁采薇？宁芷？智能计算机的算力就那么多，没直接被征用的项目就别浪费了。还有，用它自行进行研究了，要你干什么？”
　　“如果我申请下来最新单兵武器，我相信确实是能提高你们的研究能力和热情。”
　　陶然揉揉太阳穴，三队可以说是最自由的小队，有时候多少有点太自由了。他打算看一下下个月的人员分配，省得一堆人闲的没事给他找事。
　　但是中枢关闭了。
　　非常突然，与每次关闭不同。陶然在脑内呼唤“天穹”，无响应，他感知不到天穹的运行了，一般来说，天穹的运行是建立在思想之上的，根本不可能停止运行，那就只有可能是他跟天穹的联系断了。
　　但是，只要认知中有天穹，并且通过了资格认证，就不可能断连，这也是前段时间抓捕叛逃者过程中最麻烦的一点。由于不确定叛逃的人的身份，天穹的运行又无法实时改变，让叛逃者跑了。二队的经费也因为这被削减了。
　　所以，是他被认定需要剥离权限了？
　　陶然并没有感到慌张，只觉得他要是进入审查，等他回来，三队可能就已经因为整顿全体停职了。
　　陶然一边想接下来的安排，一边具现出纸笔，把须知写了一遍。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这些人没有人管，真的会出事。
　　“好像托孤，什么啊，你怎么就这个反应，我特地拿这玩意过来吓吓你，你一点反馈都没有吗？”来人把陶然手下的纸抢了过来，“你怎么这时候都会想着列不能做的一二三四啊。”
　　似乎有人管着也没用。谁爱管谁管吧。陶然把具现出来的东西抹除，压下内心的无语，硬是挤出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
　　“关明哲，关队，您很闲吗？我突然想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对练了，您应该也很愿意帮忙锻炼队员吧。”
　　“啊？怎么突然对练，好啊！我早说你们一直在死研究不太好，经常打架思维更开阔嘛。”
　　最终没打过，陶然接过关明哲递过来的纸巾，叹了口气。
　　“所以这是最新研究出来的？是屏蔽器吧，只能作用在一个人身上，还是范围性屏蔽？”
　　“个人的，范围性的还有个难题没攻破，这个研究项目都那么多年了还没研究出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实际的，”关明哲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就你一个人在基地，她们俩又去哪了？”
　　陶然本来都在继续处理人员分配了，闻言瞬间感觉不妙，他慌忙问：“她们不是拿出调令辅助一队去了吗？”
　　沉默。
　　陶然都快气笑了，他把自己的中枢屏公开，调出队内申请，“你看看，湮灭发生器，每个人装备最新单兵武器，还有你的常态化心灵演练，你怎么不也跟她们一样，直接申请修复舱，我们干脆常态化□□训练好了？”
　　“可以吗？”关明哲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申请列表，把草稿中的标明队长权限的申请调了出来。
　　“都是给你带的，”陶然本来还在生气，突然又平静下来，“新人通过考核了，还通过了额外的强度测定。现在正出来，你给我正经点，别让人觉得在三队丢人。这次不准你带。”
　　“我带的不是挺好的吗，你看看这些孩子多活泼。”关明哲习惯性反驳一句，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他一结束就给你发消息？”
　　陶然转身进大厅，打了一架又说了那么多，他有点口渴，而且桌子上空荡荡的也不太好，只随口回了句，“他通过了精神强度测定，继承了他父亲的权限，用的辅助定位功能。”
　　陆哲，关明哲十分熟悉，是一队的机动组组长，原本都已经要调任总部，或者到二队转应急处理队了，在最后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所以他这权限应该是到一队才给解锁的，怎么还在咱们三队就给了？”
　　“都通过测定了，以后肯定有跟一队出外勤的机会，”陶然提了一壶水，倒了三杯出来，自己先喝了几口，“宁采薇她们不就是拿的之前的调令走的吗，挂的你的名。你过来把这两杯水还有水壶拿出去。”
　　他喝完缓了缓，“等会主要我来说，你别又给人带歪。”
　　关明哲耸肩，他一手一个杯子，壶在手腕上挂着，还十分努力抬手，假做给嘴拉上拉链。还没等陶然脸完全黑下来，大跨步走到小桌那里，把东西都放下。
　　“我处理事情好吧，真是，我又不是每次都掉链子。”
　　十次掉九次就不是每次了是吧。
　　于是他们面对面，都开始处理没处理完报告和申请。
　　陆离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稍微惊讶了一下，关队长一看就不像是会这么认真严肃处理事的人，不过三队本来就负责研究项目，关队长再怎么不像，也是研究型人才。
　　在陆离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关明哲关掉显示屏，站起来活动身体，正好看到陆离在门口站着。他显然想过来，但是不知为什么停住脚，陆离也没在意，脚步很轻巧过去。
　　说是过去，陆离才靠近桌子，就被关明哲拉了一个趔趄，他向关明哲投以疑惑的眼光。
　　关明哲讳莫如深，缓慢摇头，见陆离还不明白，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陆离一时被震慑住了，跟关明哲一起沉默站着。
　　可能是陶队不喜欢处理事务的时候有人出声，也可能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情况，需要保持安静，看来天穹的基地也并不是安全的地方。
　　陶然是突然感觉不对劲的，关明哲的安静往往只能保持一会，而所谓的安静不过是不说话，各种小动作是停不下来的。出了什么事吗？陶然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在心中默念口令，打开了基地装载武器的自瞄准功能，更新了基地白名单，打开防护自检系统，又强化了标准暗示组件，才一点点从中枢上移开视线。
　　他最先看见的是一脸凝重的关明哲，没打起来，还好，不，也可能是更难缠，陆离也同款表情站在旁边。这时自检已经完成了，没有任何危险反应。但是没法解释他俩这如临大敌的样子。
　　关明哲显然看到了他不再继续处理事务，但是一句话都没说。陶然皱着眉给关明哲发消息，“现在是什么情况？实验室那里没消息，是哪种敌袭？”
　　“没敌袭吧，你不是说我别开口，你说话吗？我寻思开场的话该你来说，让这孩子也跟我一起安静了，怎么样，有进步吧？对了，你怎么调用了自瞄……”
　　这下还有谁分的清三队和三院。
　　陶然不忍再看信息，快速解除设备戒备，清了清嗓子，询问陆离：“考核感觉怎么样，有感觉哪里不适吗？”
　　陆离摇头。
　　“现在我处理完报告了，随便说话—其实在我工作的时候也可以随便开口，不会打扰我，关队太照顾人了点。”
　　陆离回忆了一下跟这位关队长的相处，还是联系不起来会照顾人和关队长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感觉到了陶然略显急切的心情，“我也没有很急着问的问题，就一起陪着了。关队长确实很会照顾人。”
　　陶然没有多说什么，“你先坐下吧，我看过你的考核报告了，很完美，先祝贺你正式加入我们第三小队。以及，你这次的考核附加了探索资格测定，你可以申请跟第一小队或者第二小队一起出外勤了。但是我的建议是，你先完成探索专员的训练再进行申请，不然我也不会批准的。”
　　见陆离点头，显然听进去了，他又继续说：“第三小队，全称天穹第三部分项目研究中心，一队是天穹第一对外探索部队，二队是天穹第二自检机构。职能如名称，一队负责城市之外的探索，二队负责城市之内包括人才收罗培养在内的自检，三队负责各项目的研究开发。但是我们也经常会有合作。”
　　“你想要加入探索部队是吧？”
　　陶然目光锐利，但陆离坚持直视着他，“我想，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那你最好快点完成探索专员训练，再过五个月，就会开始新一轮联合探索。”
　　再过五个月，刚好是高中最关键的时候，那时候的课基本上是各行业的提前教学，陆离回忆了一下，只是问：“所以我该做些什么？”
　　“我会给你安排，你抽空过来完成指定标准就行。现在你就先进行研究工作，给周澜打下手，对各项目提出设想。还有就是，现在你通过考核了，大部分设施都能用了，有什么不会用的就找周澜，他挺愿意不干活的。”
　　陆离去找周澜了。
　　简要了解了一下研究所的设施，帮周澜完成了理论数据输入，就没什么要干的了，陆离本该报备离开的，但是他被一台机器吸引住了。那台机器与考察室内的所有机器一样，泛着蓝色微光，时不时在上空浮现出若干字符。周澜之前并没有介绍。
　　发现他的注意被吸引过去，周澜开口说：“那是最新的演算机器，原理不清楚，但是进行模拟演算还挺方便。说它是最新的其实不准确，我们还有更先进的，智能计算机，那玩意可厉害了，不用研究员，自己就能项目研究，自己提出设想，自己设计实验，自己完成，然后进行大规模生产制造。”
　　陆离没有多问，毕竟以后有的是机会，选择报备离开。
　　与之前每次进入离开不一样，他的视觉没有被剥离，这次他清楚的看到，在导航尽头，是一扇同样泛着蓝色微光的门。陆离打开门，迈出门口就来到了他进来时候的睡眠辅助中心。他是下午两点来的，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七个小时，夜幕很浓了，街道上仍然全是漠然的上班族，他们撑着伞，匆匆走过，偶尔会有小孩子笑着打闹跑过，可能是家长没有看住。雨点映着各色的灯光，给他们溅上了丰富的色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