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几许

　　07
　　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提醒裴簌，她明天要陪好友柳心去城西看一场演出。嘉宾是柳心很喜欢的一个乐队。
　　还记得前世就是看演出的时候，让她接到了家里佣人的通风报信，她一路从城西杀到城东，跨越大半个海市，就为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
　　不过，现在不会了。

　　等到了约好的时间，柳心站在入口处，伸着脖子终于把裴簌给盼来了。
　　她实在惹眼，哪怕周围多是打扮精致的男男女女，裴簌依旧能脱颖而出，尽管她穿的是简单的墨绿色套裙，只略施粉黛，甚至大半张脸都隐匿在口罩之下，也让人无法忽视。

　　柳心笑着朝她招手，卷过的淡金色长发在空中一步一晃。

　　“总算把你约出来了，这几天你可得好好陪我。”柳心一边检票一边装作恶狠狠地说到。
　　看着她漂亮的脸上表情张扬，像一只精致的布偶猫，裴簌温声笑道：“知道啦。前段时间忙着王导的新戏，你也清楚，他这个人向来事多，也就是客串的角色戏份不多，我才杀青得早，否则还有得耗。”

　　柳心撇了撇嘴，“好吧——”声音拉得老长。

　　很快，激昂的重金属音乐响起，一盏盏追光打在乐队成员，场子热了起来。
　　向来喜静的裴簌觉得，偶尔这样跟着节奏喊两声，还挺解压的。只是，手机不凑巧响了起来。
　　借着五彩斑斓的光，她看清了发信息的人，是陈姨。
　　尽管很快暗了下去，裴簌却清楚的知道，陈姨究竟要告诉她什么。

　　“夫人，简总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她心口闷闷的，便借口想去卫生间，好透透气。
　　年少时的喜欢，早已在一次又一次摩擦中，消磨殆尽。裴簌以为，再次看到这条曾被她反复咀嚼过许多遍的信息，不会再被其影响。
　　可她还是心绪难平，大概是郁闷吧。

　　柳心觉得裴簌今天有些怪。
　　虽然粉丝和影评人们总说，她的脸，她的眼，是故事感的代表。但脱离了角色，在镜头之外，裴簌就是裴簌，那个永远走在大家前面的天之骄女，她的眼神是难掩锋芒的。但今天，不一样。
　　像是含着历尽沧桑后的倦怠，满是疲惫。
　　她望着消失在人群尽头的裴簌，目露担忧。

　　从摇摆的人群间挤过，裴簌低着头，没留意前方有人。等反应过来时，又因踩到水，高跟鞋不防滑，直直朝前栽去，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此时此刻，裴簌只想大喊一声“救命”。真是见鬼，这样烂俗的桥段，究竟还要在她身上上演多少遍啊！
　　不过话到嘴边，又因扭伤脚踝，变成一声呼痛。她苦中作乐地想，还好最近没通告。

　　“你，还好吗？”一道低沉又略带威压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裴簌尴尬得快要烧起来，她连忙直起身，却因动作太猛，身体一时不受控制向后仰去。又再次被对方拽住，只是这次对方仅仅只是帮她稳住身形，便松开了手，十分绅士。更是似乎并不计较她方才的莽撞。
　　她不敢抬头，这实在丢人，裴簌只期望场子里的灯能再暗些，好叫对方看不清自己的脸。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人低头凑过来，声音匿在音潮里，有些模糊不清，“裴簌？”

　　裴簌只想摇头摆手极力否认，但最后还是认命地说：“你认识我？"说完就后悔了，真是个蠢问题。
　　果然，一声轻笑响起，“恐怕，不认识你的人才少吧。”

　　四周是霓虹幻影，耳畔是炸耳的重金属摇滚乐，裴簌被晃了眼睛，她只记住了对方高鼻深目，和他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叫柏聿秋，幸会。”

　　08
　　“我要和简淮之离婚。”

　　暖黄的灯光下，中年女技师的技术很是厉害，裴簌躺着任她揉圆搓扁，舒服得将眼睛眯成一道缝儿。和柳心闲聊时，便脱口而出了这个想法。

　　柳心不以为意意，随口道:“可以啊，你那新欢确实不错，看着个子挺高，长得也不错，而且一看就比简淮之这小子。”
　　她忽然露出一个笑，揶揄地接着开口：“活儿好。”

　　闻言，裴簌被柳心的用词惊得差点儿坐起来，但被技师稳稳摁住。只能庆幸，还好阿姨是自己人，否则这随便一段聊天记录挂网上，她都能身败名裂，然后麻溜儿地收拾收拾从娱乐圈滚蛋。

　　“什么啊，哪儿来的新欢，你可别乱说。”

　　“你别装，我可都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我说怎么上个厕所要那么长时间，原来是在厕所门口被小妖精给绊住了呀。”柳心笑得鬼精鬼精的，语气满是戏谑。
　　裴簌被调侃得满脸通红，接着又听柳心一本正经地说：“说真的，那人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在海市见过呢？”

　　她的思绪不免飘回那个晚上，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重现，神情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失落，“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叫柏聿秋。”

　　09
　　裴簌向来是个执行力强的人，没几天就整理好离婚需要的材料，准备去找简淮之。她事先打好了招呼，大秘一早便在接待室等她。

　　也许是和旧情人重逢，久旱逢甘露，简淮之意外的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点难得的和煦笑意。

　　裴簌单刀直入，“我们离婚吧。”

　　手里递出几分合同，以及一张简淮之和林清也举止亲密的合照。照片摆在雪白的合同上，有几分刺眼。

　　大秘在一旁笑得端庄，心里却像烧开了的热水壶般尖叫不止，觉得自己即将见证什么豪门秘辛的诞生，但也只能实相的从接待室离开，否则一起签下的就不只有离婚协议书，还有她的辞退报告。
　　奇怪，她怎么会觉得老板和夫人一定会离婚呢？

　　简淮之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沉下脸，气氛降到冰点。看着正盯着君子兰盆栽出神的裴簌，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开口道：“行啊。”

　　由于二人的婚姻牵扯到利益纠纷，双方的律师团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彻底算清。

　　忙前忙后大半个月，直至从民政局出来，裴簌才稍稍松了口气。分别前，她对简淮之说道：“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结束，你和清也的事，我不会管，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她想到前世的种种纠葛，是真的怕了简淮之的手段。不留情面地剜心剔骨，令人胆寒。

　　简淮之不置可否地点头。

　　街边，柳心坐在芭比粉的超跑里，难掩激动地按了按喇叭，对着渐渐靠近的身影，吹了声口哨，十分流氓地说：“美女，上车！”
　　裴簌假装用力地捏了下她的脸，“你呀，明明是我离婚，怎么你比我还激动？”

　　穿梭在车潮间，风把话语吹向远方，有些模糊。
　　柳心大声的喊道：“高兴我的簌簌宝贝，脱离苦海啊！！”

　　10
　　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房间里，裴簌被晒醒，但她实在不想去拉窗帘，裹着空调在床上被滚来滚去。

　　昨晚柳心非拉着她，叫了些好友给她开了一个离婚pa，一直闹到半夜才散场，可给她累坏了。只想在床上躺尸。
　　奈何柳心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消停了没一会儿，就给她消息轰炸。点开聊天框，入眼便是最新两条。

　　[天杀的简淮之，上午和你离婚，下午就领着林清也去扯证，他这么饥渴难耐么？]
　　[你赶紧跟你那新欢行动起来，不恶心恶心他，我这心里不爽得很。。]

　　就当裴簌准备不知道第多少次解释她和柏聿秋没关系时，柳心又发来一条新闻链接。

　　[我帮你问了下，这个柏聿秋，是环宇科技的新任CEO，从国外总部调来的，中俄混血，年轻有为哦（捂嘴笑.jpg）]

　　链接是一条前段时间的经济论坛官方新闻。与会人员大合照里，柏聿秋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神情冷峻。满身精英气质，在一众中年人中丝毫不显突兀。

　　这时，经纪人花姐弹了视频过来，”喂，小裴啊，环宇时尚半个月之后有一场慈善晚宴，你在受邀名单里，我给你接下了，你准备准备。”
　　环宇时尚，裴簌知道它推出的时尚刊物，向来是行业的风向标。而它，似乎也是环宇科技的子品牌。

　　会是巧合吗？

　　11
　　慈善晚宴当晚，受邀出席的明星不少，影后裴簌也在其列。

　　当她穿着一身芽绿色吊带丝绒鱼尾裙，柔顺的黑发用一支蝴蝶发钗别住，摇曳生姿地出现在晚宴现场时，呼吸都为之一静，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快门声。
　　预览图里，裴簌脖子上佩戴着环宇时尚旗下的一款翡翠圆珠项链，在灯光照耀下，流光溢彩，与之相得益彰的，是裴簌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宛如春神下凡，连发间的银蝶都似要振翅飞舞。叫人挪不开眼。

　　慈善拍卖结束后的宴席间，裴簌握着高脚杯与相熟或不相熟的宾客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优雅又得体。
　　不想，一回头就碰见了她近来最不想见的一个人——
　　林清也。真是冤家路窄。

　　她正被几人簇拥着，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有些局促。

　　见裴簌微蹙着细细的眉，望向人群那边，一旁合作过的某位女演员，语气艳羡地说：“她呀，叫林清也，是个新人。也不知怎么就搭上了简总，现在有简总替她保驾护航，可谓星途坦荡啊。”

　　似乎是有人刻意刁难，林清也一时应付不来，便手足无措起来。她看向人群外的裴簌，视线交汇，裴簌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仅仅这一眼，便把头偏向了一边，同旁人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夏末的夜里散去了闷热，宴会举办在民国遗留下来的一座公馆里，有建造十分精巧的西式花园。裴簌沿着青石阶梯，一路走向花园中央的喷泉池。高跟鞋与卵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园中荡开。
　　她坐在池边，脑子里从刚才起就想垃圾桶，塞满了前世与那两人的纠葛。

　　白皙的手指伸进冰凉的泉水里，把澄黄的月亮搅散。裴簌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却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可几番张望都没找到那炙热视线的源头。
　　于是心生一计，假装放弃，等目光再次出现在背后时，猛地转身。果然，在拐角处发现了来不及掩藏的衣角。她扬声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会是混进来的狗仔，又或是偷偷躲清闲的工作人员吗？

　　那人似乎泄了气，慢吞吞从阴影里挪了出来。
　　是柏聿秋。裴簌有些惊讶。

　　浅浅的月光从头顶倾泻，落在他身上。裴簌无端的想，柏聿秋的确是混血，深邃的眉目和莹润碧透的蓝色眼眸，再搭配上微卷的黑发，让她想起了国外秀场上的时装男模。

　　二人谁也没说话，只遥遥相望，气氛有些焦灼。裴簌下意识开口：“你看我干吗？”声音不大，但柏聿秋意外有回应。
　　他长腿一跨，步伐稳且快。几乎没等裴簌反应过来，柏聿秋便到了她面前，目光诚恳，“我是你的影迷。”

　　裴簌被他的眼神烫到，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打趣道：“原来你们这样的总裁，也会看电影呀。”
　　“看你的。”柏聿秋接得很快，依旧是那副无辜的神情，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方才的话，有多容易让人误会。见裴簌因惊讶而微微瞪大的眼睛，他又道：“抱歉，我中文不太好。”

　　裴簌的心跳得有点快，那个新闻链接里有柏聿秋的单独发言，明明就是一口清晰流利的中文。她深深地觉得，这个柏聿秋，目的不纯。

　　夜色里，她冷白的皮肤因不可言说的心事，染上绯红。
　　“啊，你不是中国人，没关系的。”声音很轻，稍不留神便会被风裹着飘远。

　　闻言，柏聿秋的眸光闪了闪，又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你的脚好了吗？”

　　做了两个来回的深呼吸，裴簌平复心情，“前段时间就好了。”
　　她轻轻搓了下手臂，动作落在柏聿秋眼里，他适时道：“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就在两人默契地不再开口时，裴簌在楼梯口看见了简淮之，紧接着是被他牵着一脸委屈的林清也。她“啧”了一声，脸上也冷了几分。
　　大概是她表现得过于明显，柏聿秋顺着视线望去，待看清是谁后，眼神也不友善起来。

　　如此浓烈的不善，任谁都无法忽视。简淮之把台阶下的两人尽收眼底，抬手将林清也拉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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