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小姐女友

　　年少时，有人说姬穆氏的少君太过傲慢，目无下尘，却被对外一向温和的贺又姝给怼了回去。
　　她似笑非笑，说：“所以你是想向四大圣地，向吾等君主哭诉女君不配吗？”
　　“你你你”，那人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他便是看着贺又姝和顾流霜的不对头方才想拿这个讨好贺又姝的。
　　“如何？”贺又姝笑着道，“天道认定的继任者，不死界的界主，你若是不喜，跟天道、不死界灵去说就是了。至少，圣地的四位君主，便是与你一般看法，也不会去向天道与界灵否认女君的。”
　　“这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呀。”他们还没有权限去做顾流霜的主。
　　“若你这般做的话，便也是第一人啦。”
　　可你又你算什么东西呢？
　　你也配？
　　满座鸦雀无声。
　　贺又姝和顾流霜。
　　天生的不对付。
　　贺又姝看不惯顾流霜背负这么多使命还肆意妄为，顾流霜嫌贺又姝管得太多。两人几乎是见一面吵一次。
　　谁也没想到。
　　明明是关系最恶劣的两人。
　　贺又姝会在旁人面前毫不犹豫的护着顾流霜。
　　当姬穆氏宣布与江氏解除婚约，过往一切皆散时，也是贺又姝提着剑去找江止，她明明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向来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永远带着温和又疏离的面具，却在那时剑指江氏少君，给了他一剑。
　　最后她道，“江止，你别后悔。”
　　那一剑极深。
　　却解了遥一等人的心头之恨。
　　他们谁也没法像贺又姝一般，毫无顾忌的去捅江止。
　　他们都是圣地培养的继承人或是辅佐者。
　　身上不仅背负着责任，还有情义。
　　顾流霜和江止，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们的亲友圈，大多是重叠的。顾流霜是他们的好友，江止也是。
　　可以说，面对当时的江止，他们确实下不去手。
　　可若是遥一早知道江止日后的所作所为，早知道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顾流霜，早知道他害的顾流霜失去了半魂。
　　他一定，会在那一日，便杀了江止。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江止在那一日魂飞魄散也好。他早就配不上顾流霜了，也不值得顾流霜为他再牺牲什么了。
　　就算是与顾流霜相看生厌的贺又姝，就算她因一念之差多次陷害千寻，擅自夺权，私自挑起圣地和妖族的战争，却也在顾流霜失去半魂的时候，也用生命，用永不入轮回的代价，换取了顾流霜的一线生机。
　　贺又姝这一生什么也没有，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到头来，全都化作一场空。
　　她什么都不曾得到过。
　　她空有圣地的身份，却是个卑微的庶女，天赋平平，被兄弟姐妹瞧不起，便是生母和同胞阿姊，都视她为耻辱。她血缘上的生母，从她出生起就想要掐死她，而她那高高在上的父亲，从一开始，便与她的母亲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协议。以她的命，换取她同胞阿姊远离一切魑魅魍魉，自由自在的活。
　　贺又姝不是没有想过讨好父母，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换来的只是母亲嫌恶的目光，和父亲冷淡、漠不关心和毫无在意的态度。
　　如果说母亲想她去死，换取她们母女从此离开圣地的桎梏，从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活，那么他的父亲，则是彻底把她当作一颗棋子。
　　她的兄长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这个在家里存在感极弱的妹妹。
　　她唯一的阿姊将她视为夺走父母宠爱的敌人。
　　所以，她的一生，唯一鲜活的时候，是顾流霜把她当作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给她此生从未获得到的尊严，对她的进步感到与有荣焉，对于她长偏了的天赋，会认真地注视着她，对她说“在我这里，你才是世界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旁人眼里卑微到了极致的贺又姝，在顾流霜眼里，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贺又姝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温和有礼，中规中矩的庶女，唯独在顾流霜面前，她会笑会骂，会哭会怨，会傲会怒。身边人都觉得是顾流霜性子太过顽劣，才导致她这个老好人坏了修养。
　　其实不是的。
　　在顾流霜面前，她可以做自己。
　　只有在顾流霜面前，贺又姝才只是贺又姝。
　　她这一生，没什么情，没什么意，唯一一点温情，便足以让她记在心里很久。
　　即使后来，顾流霜也说她错了。
　　顾流霜也帮着她的父兄，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贺又姝第一次觉得，她或许是真的错了吧。
　　贺又姝是个坏透的人。她不觉得挑起生灵涂炭是错，她只是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失去了顾流霜，活生生得将她推向对立面，才是真正的错。
　　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可在她快要失败的时候，顾流霜竟为救江止失去了半魂，她的魂魄，差点就散了。
　　贺又姝想，反正她都是要死的。与其死在旁人手上，倒不如换得顾流霜的一线生机。
　　那伴随了她三千余年的半妖血脉，那影响她天赋至今、并令她被旁人嘲笑、受亲人冷视的半妖血脉，连她自己的厌弃至极的半妖血脉
　　——第一次让她感到庆幸。
　　还好，她是半妖。
　　贺又姝这一生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在这一刻消解了。
　　贺又姝死得时候，将这些年，所获得的法宝、秘籍和灵脉，还有伴随着自己而生的内丹，全都赠给了顾流霜。
　　这些，都是干净的。
　　只希望顾流霜还能活着。
　　只希望顾流霜不要嫌它们脏。
　　只希望顾流霜永远不要被爱所束缚。

　　遥一是贺又姝这一生的见证人。
　　他将贺又姝所做的一切，告诉了醒来的顾流霜。
　　顾流霜沉默良久。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想过放手。
　　年少时的顾流霜，想过长大后成为不死界主，想过历经千世，成为天道，也想过照她这么浪早晚得死在哪个世界的角落。但没关系，她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会有人陪着她。她从未想过她的未来会没有江止。
　　于是，在江止再一次在刚醒来不久的顾流霜面前，求她成全时，她轻飘飘的道：“允。”
　　他们一跪一坐。
　　“前尘往事皆散。”
　　顾流霜亲自抹除了他们婚书上的名字。
　　遥一想，与其江止和顾流霜相逢陌路，他宁可江止死在顾流霜最爱他的那一刻。
　　至少，他给所有人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至少，贺又姝不会为救顾流霜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贺又姝罪有应得，是到人间受苦或是打入畜生道都没什么可惜。可她偏偏是为顾流霜魂飞魄散，不是永不入轮回，是彻底消散于天地，这在他们这些旁观者心里尚且不是滋味，更别提是当事人顾流霜了。
　　顾流霜前半生无牵无挂，不亏不欠，贺又姝成了她前半生的第一个不甘心。
　　贺又姝以自己的鲜血和死亡，换来了顾流霜人生中的第二个不甘心——第一个是江止。年少挚爱的分离，无关生离，无关死别，仅仅是恋人的变心，却似乎困住了顾流霜的未来。
　　她百年里，再未踏出冥河一步。
　　遥一依旧记得，年少时面对人间的负心汉，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大家的处理方法一个比一个狠辣果决，但只有顾流霜毫不在意的说，
　　“那就离开呗。”
　　她似乎是天生洒脱，不偏执，且从容，多情到似乎有些无情。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不愧是天道和不死界主的种子选手，舍她其谁。
　　但遥一永远忘不掉，江止和顾流霜的结契大典上，他突然宣布自己心有所属，要解除婚约，去救他心爱的女子时，顾流霜茫然的双眼。
　　她没生气，没气息不稳。一向聪明的她似乎还没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江止抛下一众宾客，这里有六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他的亲族，有他的挚友……还有他三千年一直以来的心上人。留下了被气到境界不稳、甚至吐血的巫山长老、神情难辨的顾氏女君、姬穆族帝君，还有那个站在众人中央，不知所措的顾流霜。
　　不止是遥一，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的顾流霜。她再顽劣再爱闹，再胆小再怕死，也大多是从容又松弛的。
　　可到最后，还是顾流霜请求来自人族的好友，临时招待来自天地六界的贵客。那人小心翼翼又带着心疼的问她：“你只想到了这些？”
　　却只见她扯了扯嘴角，“这些来自六界的人啊鬼啊仙啊妖啊的，都是百忙之中抽空，放下手中各种繁杂的事务，大老远跑来不死界的。不管他们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来的，到底还是来了。连招待都没有，遛了他们一圈玩，这合适吗？我想找个好点的地方，再好好的招待他们，你人脉广，帮我问问？”
　　那人拳头都拧紧了。遥一能感觉到，那人的情绪有多低迷，比之前更重。

　　遥一至今想不通，江止可以变心，可以说不爱，顾流霜从来不是什么拖泥带水、死缠烂打的人。可他偏偏、可他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面前、在六界这么多贵客面前，给顾流霜这么大的难堪啊。
　　日后顾流霜就算再强大，再完美，再无暇，天地之间，六界之中，总会有不要脸的东西拿这个笑话她的。
　　你看，即便是天道继承人有如何？是不死界下一任界主又怎样？即便有一双是圣地君主的父母又怎样？还不是靠强取豪夺，才强求到了别人。到最后，不还是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江止啊，活生生的将顾流霜变成了一个笑话。
　　在天地之间，在六界之前。

　　可想不通又的何止是遥一？
　　即便到了很久很久以后，顾流霜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突然就不爱她了呢？她曾经无数次的见过江止有多么喜欢她，所以后来江止的不爱，就显得格外的刺眼。
　　爱像垃圾被他丢弃。

　　没有答案。
　　贺又姝都死了。
　　她也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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