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家的病弱金丝雀

　　两人终于来到出口，外面皆是爆破后的废墟余烬，似乎才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泥土、青草和硝烟的味道。

　　蔚蓝制服的士兵随处可见，而属于地下城的那些熟悉面孔，却一一出现在押送车的铁门后——他们都被抓住了。
　　周遭还有许多新鲜的血迹和枪洞，这里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地底距离地面有一段高度，爆破炸出来的缺口陡峭，季灵知是被许庭琛半拉半抱着上来的，薄薄的鞋底刚触及到粗粝的石头路，脚心就被硌得生疼。
　　他蹙着眉，怯怯的紧跟在许庭琛身后。

　　外面的世界和地下城全然不同，季灵知是第一次见到。

　　铅灰色的天空散布着乌云，光线依旧明亮，旷达的四野无边无际，废墟荒凉，缝隙中夹杂着点绿。

　　季灵知仅有的记忆是从一年前开始的，贫瘠的回忆里只有那间小小的卧室、冰冷的教养所和打开门后黑漆漆的甬道——那是他从来不敢踏足的地方，无边的黑暗像是吃人的魔窟，季灵知曾亲眼看过好几个教养所的小伙伴，因为不够听话而被拖入再也没有回来。

　　教养师傅日复一日的教导，给洗去记忆的他们灌输生活常识和讨好人的技巧，皮肤保养以及夜晚的牛奶浴也是必修课，一张张白纸被肆意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正如季灵知被冠上“金丝雀”艳名的同时，也被极尽可能的保留了单纯的本性，因为教养者知道，顶级的买家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喜欢的是青涩和情.色结合的矛盾体，是能肆意掌控的纯到极致的欲。

　　刚上地面不久，就有人迎上来朝许庭琛敬礼，紧接着开始向他汇报目前的情况。

　　许庭琛的表情比在地下时还要严肃许多，一双黑眸沉静冷厉，当对方讲到“救出的人数核对确认一共有两百，轻伤七人，无人重伤或死亡，但失踪一人”时，眉头才略有松动。

　　“失踪一人？”

　　“是的上将，据被营救人员口述，那名失踪者很大概率正是‘金丝雀’。”

　　这句话落下时，季灵知正缩在许庭琛身后扮演蘑菇，瘦小的身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也难怪没有被对面的士兵注意到。

　　因此，当许庭琛转身，将他猝不及防露出后，季灵知的脸上还尽是茫然，半晌才后知后觉染上惊慌的色彩。

　　温热的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肩头将他推出，季灵知被烫到似的一缩，许庭琛垂眸看他，眼里似有冰川消融，带着安抚。

　　“金丝雀，在这儿呢。”

　　*

　　季灵知被带走的时候还抓着许庭琛的衣角不肯放手。

　　几名士兵劝了半天，最后还是许庭琛垂眸用了一个眼神，他就立刻胆怯的松手了，只是眼尾垂下，圆眸湿漉漉的，显得有点委屈可怜。

　　许庭琛抿了下唇，最后安抚性的从一名卫兵手里借了颗松子糖递给他，才转身走了。

　　季灵知遥望着他被逐渐簇拥包围的背影，手指裹紧了身上那件黑色冲锋衣。

　　他被卫兵带去了帐篷扎成的临时安置所。因为获救时间最晚，大部分像季灵知一样的获救者已经完成了基因检测，在人口数据库里匹配到了家人，如今都被分批送去了附近的收容站，等待家属认领。
　　安置所里空荡荡的，零星几个人皆各自缩在角落，季灵知与他们都不熟。

　　或者说，在地下城，季灵知就没有熟人。

　　教养师傅好像一直在有意杜绝他们的任何社交往来，将每个人隔离成孤岛。这也许是为了防止他们生出反心，只有一个人一直无依无靠，才会脆弱容易拿捏。

　　季灵知看着周围陌生的陈设有些茫然不安。
　　他倒是没再那么害怕，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再受到伤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卫兵推着仪器走过来，告诉他要开始做基因检测。他们在季灵知的手臂上取了一滴血，在瞧见季灵知眼角疼出的泪花后，纷纷诧异。

　　取血针带来的痛感对于士兵来说可以忽略不计，方才那些获救者也没有一个疼哭的。

　　季灵知抿抿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按着棉签，把胳膊缩回宽大的冲锋衣里。

　　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社会关系为空白。

　　也就是说季灵知从出生后，就没有联邦的户口，他是这批获救者里唯一的黑户。
　　当然也查不到他的家人。

　　可随着这几年联邦和帝国战争频繁，潜入联邦的帝国间谍更是数不胜数，政府开始对人口严格把控，如今就算是救助收容站，也需要户口筛查无误才能进入。

　　再者，就算因为情况特殊，破例把人送进去了，没有家人来认领可怎么办呢？救助站是不可能一直收留他的。

　　一群人开始为该如何安置季灵知开起了临时的讨论会，各异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看得季灵知忍不住整个人都快缩进了冲锋衣里。

　　他听懂了，他没有家人。

　　无处可去。

　　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了许庭琛淡然的脸，冲锋外套还残留着浅浅的气息。季灵知把脸埋在衣领里，慢慢的嗅着，思绪飘忽在空白的空间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讨论声停止了，但周围却越发嘈杂。

　　季灵知忍不住抬起头，却又对上了那双深邃的黑眸。

　　他们把许庭琛叫来了。

　　*

　　许庭琛也没有想到自己半路捡回来的小可怜居然还是个黑户。

　　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过来的路上，远远就看见季灵知正蜷缩在他的外套里，整个人透着一股脆弱的、仿佛轻易就会碎掉的孤独感。

　　让人联想到水潭里的一株浮萍。

　　好在经过刚在的商讨，他们得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由军部拟定筛选合适的人员名单，让有意愿的人来领养季灵知，做他的监护人。

　　再加上季灵知“金丝雀”的特殊身份，找个安全可靠的监护人确实比安排在收容站好。

　　方案被通过，系统内每年申请收养孩子的家庭不少，少部分对年龄没有限制，筛选结果很快便出来了，许庭琛就这样捏着打印好的薄薄的名单走了过来。

　　低沉的声音落在季灵知耳朵里，许庭琛正在跟他解释情况，阐明利害。

　　季灵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听明白了吗？这里是待选人的资料，我们尊重你的权益，你可以和监护人双向选择，挑一挑？”许庭琛似乎是觉得季灵知的这副表情有点呆，忍不住用纸张在他眼前挥了挥。

　　季灵知接过名单，目光落在纸上，看了好久好久。

　　正当所有人认为他在认真挑选的时候，季灵知突然抬头，目光直直的落在许庭琛身上。

　　“我可以选你吗？”

　　话落，不只是许庭琛，周边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许庭琛眼神转深，只来得及抿了下唇，就有人笑出声：“小朋友，我们上将未婚配呢，可不能收养你这么大的孩子啊。”

　　闻言，季灵知微微睁大了下眼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转瞬消弭，立刻垂下了脑袋，“对、对不起。”
　　他脸色一下子就涨的通红，薄薄的皮肤充血，像一颗熟透的桃子。

　　许庭琛转头淡淡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后者立刻噤声。随后他才重新看向季灵知，神情平静认真：“我不会收养你，但是名单上的人都是经过系统背调筛选的，你可以信任。”

　　季灵知慌乱的点头，指了指第一个。

　　许庭琛顿了下，“就选好了？”

　　“嗯……”季灵知还是不敢抬头，纸张在他手里被捏皱。

　　面对这个更像是羞恼之下胡选的结果，许庭琛没再说什么。
　　这户家庭之所以排在名单第一位，也确实是因为综合评估下来条件最好，季灵知误打误撞的也算是选对了。

　　问题解决，许庭琛又很快离开，要他忙的事情还有很多，因此来去都匆忙。

　　*

　　天色将晚，红日低悬。

　　季灵知坐上了一辆军用吉普车，线条粗狂冷硬的车子载着他向西驶去。

　　他的目光掠过车窗外倒退的风景，看着它们渐渐地由荒郊变成城市。
　　街道车水马龙，车辆停在了街区转角的一栋居民别墅前，季灵知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养父母。是一对看起来就极为和善的夫妻，妻子因为身体原因难以孕育生命，于是两人每年都向系统申请收养孩子，他们并不在乎小孩的年龄身世和外表，只希望能迎来新的成员，组成圆满的家庭。

　　季灵知的到来受到了他们热烈的欢迎。

　　客厅里，季灵知拘谨的坐在沙发边缘，慢吞吞的回答来自养父陈言明的关心和问题，养母梅琳洗了水果端过来，突然注意到了季灵知身上穿了一天的，已经染上了不少脏污的冲锋外套。

　　“灵知要不要先把外套脱下来，家里还有你陈叔叔的旧外套，你先凑合，回头阿姨给你都置办新的。”他们怕季灵知还不习惯突然多出一对父母，于是十分贴心的暂时用叔叔阿姨自称。

　　季灵知呆了一下，下意识收拢外套，“我…我要留着的。”

　　梅琳失笑：“不给你丢了，衣服料子看着不错呢，就是给你洗洗。”

　　季灵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当即红了脸，但在这对夫妇善意的玩笑下，他终究是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一连过去了两个月。

　　季灵知在这边熟悉得很快，军部来过几次回访，都得到了不错的回复。

　　养父母准备送他去上学。

　　“你这个年纪的同龄人，都还在读高中呢。”

　　季灵知不适应的捏着专人送来的学校制服衣摆，笔挺的西装版型衬托得他像一颗挺拔的小白杨，曾经在地下城留长的头发，如今也被修剪短齐，少了些雌雄莫辨的美丽，多了几分清爽的俊秀。

　　“我没学过……”

　　“就当是去交朋友，整天闷在家里可不行。”

　　季灵知乖乖点头，梅琳看着他的眼神里则充满了慈爱和怜惜。

　　入校那天，季灵知安静的抱着新课本，站在树荫下等待着说好一会儿会来接他的主任老师。

　　这时，一群身穿校服，却衣衫不整吊儿郎当的同校学生路过，为首的青年被那阳光下惊人的美貌晃了眼，随之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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