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春山[校园]

　　容椿出生在江城偏远的郊区，那块区没什么好的教育资源，容椿在那读完了小学、初中，中考考进了靠近市中心的一所市重点，一家人就跟着搬到市重点旁边。

　　但是市重点之上的好学校还有省重点。

　　容椿的成绩能在市重点当鸡头，李青就动了心思，能不能让她进省重点借读？

　　当时李青拿着她的中考成绩，和高一上学期每次考试的成绩，去找十三中的人脉，谈了几天，事情办妥，容椿作为插班生转入十三中的火箭班借读，学费是普通学生的两倍。

　　一家人又搬迁到了这座老旧的出租房里。

　　容勇盛是某小型企业人力资源部的主管，每天忙不完的应酬，薪资却并没有多高。李青之前是一家钢铁集团的技术人员，容椿上了高中之后，一心在家照顾容椿。

　　有点积蓄，但不多。

　　容椿自然不能责备李青，因为妈妈含辛茹苦，都是为了她好，转校的时候，也是李青焦头烂额。

　　她提过几句：“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的，我在四中也会努力学习的，我相信我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转校还要搬家，还要多花钱，外婆身体不好，把这钱留着给老人看病吧。”

　　但无一例外，都被李青拒绝：“四中哪能跟十三中比？你是没看见每年重点大学录取的比例，还有上一本线的比例。你要在四中考985，那得考前年级前三十，在十三中你考个前一百都有！老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家里攒了钱。你外公外婆过几年还要拆迁旧房子，看病的钱肯定不愁，你好好学习就行。”

　　李青的爱或许没有爱到容椿需要的地方，但不能说那不是爱，容椿没有办法说出伤她心的话。

　　每次李青情绪不稳定，她不能抱怨、不能不耐烦，安慰的话未必说得出口，但她一定能默默忍受。

　　至于容勇盛，那是这个家的大半经济来源，她也没法埋怨，有时候只能劝一劝爸爸早点回家。

　　容勇盛每次她劝过后几天，都能准时下班回家，规律作息，但没多久，又成了老样子，在外面呆到晚上九点才回来，甚至出差一连几天见不到人影。

　　容椿能做的，只有如履薄冰似的踩在这个家的木地板上，在母亲一触即溃的情绪、和父亲捉摸不定的行踪之间，小心翼翼地维系某种平衡。
　　和努力学习。

　　写了会儿作业，容椿觉得作业题有点难，题量也比四中那个班布置得多，她一点也不敢马虎，连忙把书和笔记来来回回地看，却由于参考例题少，依旧不得要领。

　　她打算周末去买点教辅资料。

　　“春春，出来吃饭了——”

　　“好，我马上洗手。”

　　－

　　江城的雪停了好几天，之后应当不会再下。

　　原来碰见周越冬的那一天，恰好是08年大雪的最后一天。

　　那条巷子的名字叫阑干街。
　　容椿想起来课文里头那句“梦啼妆泪红阑干”，觉得这名字挺合适。

　　每天路过阑干街去上学的时候，容椿都仿佛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起来，不自觉地想：她还会碰见他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

　　她和周越冬的关系，就像是两个有点交集的陌生人，坐在很近的位置，但从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

　　容椿也不敢主动同他搭话，他本来也沉默、话少。

　　所以容椿印象最深的，就是余光中他骨相优越的侧脸。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第一个周末，容椿依旧没有睡懒觉，八点就爬起来吃早饭，然后走两站路，去新华书店买教辅资料。

　　08年这会儿，纸媒还没衰落，正流行街边小报亭，摆一个小柜子卖汽水饮料，拉一面红挂布贴彩票，其余的地方摆琳琅满目的报刊、漫画之类。

　　容椿喜欢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见了就移不动步子。

　　这一次也不例外。

　　想着看看封面也不要钱，就在报刊前站了会儿。

　　老板很随和，“小丫头随便看啊，没关系的。”
　　“谢谢，我就看一会儿就走。”

　　她捧起一本武侠漫画，一翻就翻到精彩的打斗部分，一下子入了迷。

　　漫画上倏忽落下一片阴影。
　　落在漫画上的人物身上，也落在容椿的手指上。

　　冷凉的嗓音从头顶传过来，“你好，我要一瓶咸汽水。”

　　“要什么口味的？这里有橘子和柠檬。”
　　“柠檬。”
　　“好嘞，三块钱。”

　　老板说完价钱之前，一只冷白的手已经拿了纸币递过去，手背上有蜿蜒的青筋。

　　容椿顺着那只手往后望。

　　只见少年穿得单薄，寒冷的冬天，他却只穿两件，里面一件白T恤，外面敞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都印着名贵的logo，发根处微微湿润，像是刚运动完。
　　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容椿心脏一紧。

　　周越冬低眸，颔首，勾了勾唇，算是打招呼，“好巧。”

　　容椿浑身都很僵硬，露出一个微笑，“嗨！你是刚跑完步吗？”

　　“嗯，跑完步来买瓶饮料。”
　　周越冬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汽水，打算走。

　　容椿也顺手放下漫画，像是要跟着他似的。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举动略显仓促，不由暗暗懊悔。

　　少年的视线在那漫画上停了一下，转向她，“你喜欢看这个？”

　　容椿忙点头，“我追了一年了，可惜更得太慢，一个月才能看一两话。”

　　周越冬淡笑了下，薄唇的弧度很浅，若是不听他语气，都瞧不出来他在开玩笑，“上次的剧情很一般，要是再这么下去，读者都跑了。”

　　容椿诧异，“啊，你也看这个吗？”

　　“张宇帆看，我不看。”

　　张宇帆是周越冬的朋友，平时也就那么一两个人同他走得近些。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才特意跟她聊了两句，容椿在心里很感谢他。

　　但，就这样结束聊天，好像也很尴尬。

　　周越冬又问：“打算去哪儿？”

　　“我去新华书店买教辅资料，你呢？”容椿抓紧了书包的肩带。

　　周越冬微挑眉，“去新华书店。走吧。”

　　他大步向前，容椿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去同一个地方，刚好顺路。

　　同时，周越冬走出几步后，背影一顿，转身看她。

　　“啊啊好！那我们刚好一起去！”
　　容椿小跑过去。

　　她到了他身边，他才重新迈开步子。

　　周越冬腿长，走路也快，容椿本来担心跟不上他的步伐的，他却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和她的速度一致。

　　他身上还带着些许运动过后的热意，容椿走在他身边，竟也不觉得冷。

　　也或许是因为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喧嚣，脚下的似乎不是水泥砖，而是天边绵软的云。

　　正对着两人卷来一阵寒风，江城的冬风是凛冽彻骨的，容椿被吹得眯了眯眼，由于穿得厚，倒不是很冷。

　　她问：“你冷不冷？要不然我们走快点吧，书店里暖和些。”

　　周越冬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随后略加快了步子，让容椿跟得上，又不至于太赶。

　　书店里头人还很稀少。

　　周越冬进去之后就和她错开。

　　书店总共有三层，一层卖教辅资料，二层三层卖课外书籍。

　　容椿留意了下，他上了楼梯，所以是来书店看书的。

　　他不看漫画，但看书，也许文字对他来说，比直白的画面更有吸引力。

　　容椿挑资料挑得尤其磨蹭，时不时瞥一眼楼梯。

　　十分钟过后，她都将那些书翻了个遍，觉得或许周越冬要在上面呆很久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早点回家学习，便拿出数理化生四本的英才教程去结账。

　　周越冬刚好下来了，手里拿着两本书，《杀死一只知更鸟》和《边城》。

　　他一眼就看到容椿手中的教辅书，顿了下，道：“你如果要买教辅，重难点更合适。英才写得太空泛，基本都是答案，重难点有原理讲解。”

　　周越冬复又勾了下唇，“只是建议。”

　　对于容椿来说，她分不出来教辅资料的好坏，但周越冬这么说，她能信九分，马上就去把手中的书换成了重难点。

　　周越冬走过来结账。

　　容椿在他后面结账，道：“谢谢提醒，不然我可能冤枉花钱了。”

　　拿了书，周越冬就走，一点也不打算和她多聊，“没事。周一见。”
　　“拜拜。”

　　她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

　　她想，或许今天的运气可以买彩票中奖。
　　只不过她的年纪不允许。

　　回到家之后，容椿没忍住，在老旧的台式电脑上搜索：杀死一只知更鸟。

　　电脑的运行速度很慢，还有风扇似的嗡嗡声，家里唯一这台电脑还是李青一个有钱亲戚送的二手的。

　　《边城》她高一上学期看过了，是语文老师推荐的，说是课文会涉及，最好作为必读书籍来看。
　　当时她还为里面角色的死去哭过一场。

　　由于记不住外国人名，她偏爱中国文学大于外国文学，但周越冬却很显然，都有涉猎。

　　她一定要把这本书找来看看，还有，买一瓶柠檬汽水。

　　明明是很常见的东西，却因他而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就像那条在不久后拆除改造的阑干街。
　　人们很少会记得当年街巷的样子，只会记得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遇见过什么人。

　　日落月升，很多东西会变，但那时凌乱的心绪，将永存于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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