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风

　　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些？
　　周末，莫纯午睡醒来，蜷缩着身体，望向飘窗外的濛濛细雨。
　　位于南方的云城也经常下雨，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是雾蒙蒙的。

　　她感到头痛。
　　那些本该忘却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在梦中也不堪其扰。

　　再次遇到简星杨，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手机里传来消息提示音，她拿起来解锁，新消息来自大学室友乔芝。
　　莫纯的大学寝室里除了她还有三个室友，四个人关系一直不错。到了毕业，留在京城奋斗的只剩下了她和乔芝，两人的关系也更加亲密了几分。

　　乔芝发来的是一条语音，莫纯点开了外放。
　　“莫莫，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池州的同事吗？他今天也休假，你们晚上要不要见一面？”

　　乔芝在大四时和同校但高了两级的学长池州谈了恋爱，爱情长跑了四年，终于在去年底迈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礼现场，莫纯包了个大红包，发自内心地恭喜他们。怀里却突然被抛来的一束捧花砸满。

　　一抬头，穿着婚纱，打扮得宛若仙女的乔芝被自家爸爸的嫁女发言感动红了眼。
　　但还不忘把祝福扔给她，嘟囔着说:“莫纯，我把新娘的捧花给你，命令你明年必须脱单。”

　　在乔芝的眼里，今年二十七岁的莫纯有颜值有身材，有学历也有能力，除了家庭条件不太好，其他各方面都算是完美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缺点桃花运，追她的男生不算少，但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抱得美人归。

　　“不了吧……”
　　莫纯的三个字还未发过去，乔芝却像早有预料般打来了视频电话。

　　“莫纯！你是不是想拒绝？别忘了年前怎么答应我的！！！”一接通，乔芝的怒吼声就顺着网线传了过来。
　　“这都能猜到？”
　　“废话，‘对方正在输入’来来回回显示三遍了。”

　　莫纯默默调小了音量，“我刚换了工作，最近比较忙。”
　　“忙得没有时间谈恋爱？”
　　“嗯……你真聪明。”莫纯在心里默默点赞。
　　“你不对劲，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莫纯嘴角抽动，“乔大小姐，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是没有，那么既然没有心动对象，就早点准备出门吧，记得拿出你理学院院花的气势来，”莫纯不忘嘱咐，“穿的好看点，画个美美的妆，把没见过世面的理工小宅男狠狠迷得找不着北。”
　　莫纯:“……”
　　对于乔芝过于跳跃的思维，莫纯表示头更痛了。

　　她明白，打心里关心自己的人不多，乔芝绝对算其中之一。
　　这还是她第一次介绍别人给自己认识……
　　虽然……是她不感兴趣的恋爱话题。
　　莫纯一点点将那三个字删掉，只回复了个“好”字。
　　乔芝欣慰:“你总算是开窍了。”

　　晚七点，莫纯准时赴约。
　　地点是对方选的，在一个四环边上名叫“半山别馆”的私人会所。
　　她拿起手机，默默查了下价格，看到人均888元的这句介绍，心里忍不住为即将到来的AA而肉疼不已。

　　乔芝介绍的这位名叫宋钦，和池州是同一个研究院的同事，老家也是云城的。
　　来之前，乔芝拉着莫纯，给她一通介绍。
　　大致意思是这个叫宋钦的，家庭条件挺好，有能力在京城全款买婚房，人长得也不错，除了略微木讷，不爱说话，其他也没什么毛病。
　　莫纯敷衍听完，除了“略微木讷”，一句别的也没记住。

　　见了面才发现，哪里是“略微木讷”，简直是怀疑是否有口疾不便说话的程度。
　　全程主动开口不到三句，莫纯的脑细胞死了大堆，实在扯不出新话题了，找了借口去洗手间。

　　却没想到，又碰见了简星杨。
　　自从那天咖啡事件后，简星杨就“失踪”了，这还是莫纯在京城见到他的第二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神奇，淡的时候可以十年之间再无任何瓜葛，连大马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不如。
　　不想见面时，偏偏跨过了大半个京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相遇在一个号称私密性很好的私人会馆。

　　高高瘦瘦的男人倚在洗手间外的吸烟区，穿着一件纯黑的运动衣，松垮地套在身上，衬得整个人年轻了几岁，像是刚从哪个运动场上下来。

　　比高中时长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头发挡住了一部分灯光，在眼睑处投射下一片阴影。
　　他的一双眼睛微闭，蛰伏在那片阴影里，让人看不分明。在指间的香烟快要燃断时，他双指夹着，不紧不慢地捻在灭烟筒里。

　　按下想逃的脚步，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罢了。
　　见了领导不打招呼就跑，那才是心虚不是吗？
　　“简总。”为了证明自己不紧张，她努力堆起一个微笑。

　　“啧，几年不见，你变这么淑女了？”
　　他熟悉地挑了下眉，一张嘴一如既往地不饶人。

　　莫纯:？？？
　　要不要这么割裂？
　　前几天一派沉稳，不苟言笑，脱下了那身正经的西装，莫纯恍然间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浑身上下嘴最硬的简星杨。

　　“彼此彼此，几年不见，简总倒是变得‘斯文’许多。”

　　简星杨不置可否，他今天这一身可以说和“斯文”沾不上边，想了一下，约摸是在说他像“斯文败类”，重点在“败类”二字。
　　和原来一样的……牙尖嘴利。
　　他舌尖舔了下牙齿，没来由地觉得牙疼。

　　十年的光阴足以让彼此变得陌生——至少莫纯是这样认为的。

　　相顾默然时，女洗手间里摇曳着出来一位靓丽佳人，黄色吊带短裙，配着价值不菲的水晶项链，身影浮动间隐约有茉莉的香水味道传来。
　　莫纯不禁感叹，即使在这样清雅的会馆中，婀娜多姿的身影也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简少这是在等我？”
　　人未到声先到，女孩的语气中似有一丝惊喜。

　　还未待莫纯细细琢磨两人的关系，等了十分钟还未等到人的宋钦找来了。
　　他不善言辞，只开始说了句“我来找你”，便杵在莫纯身旁，不发一言。

　　这番姿态反倒入了简星杨的眼，他哼笑一声，问道:“莫组长的男朋友？”
　　“不是啊，不过……在考虑。”莫纯不知自己怎么了，像是不肯认输，明明是不考虑和宋钦进一步发展的她撒了谎。

　　眼球转过一圈，她岔开话题，“这位是简总的女朋友？”
　　“不是，不过……也在考虑。”语气很冷，简星杨把那根碾碎了的烟头彻底地扔了。
　　莫纯不懂他为何像是生气了——自从再见，简星杨不仅变得冷漠了，而且愈发喜怒难测。

　　这段对话让旁观的人听起来不伦不类，四人拥挤在卫生间门口面面相觑。氛围一时间弥漫着些许尴尬。

　　“阿杨，不给介绍一下？”黄裙女生好似十分好奇，上下来回打量莫纯。
　　“只是同事而已，没什么好介绍的。”

　　只是……同事……而已。
　　莫纯反复咀嚼这六个字。发觉人犯了错，或许是会遭报应的。当年她以一句“只是同桌而已”，拒绝了少年递来的懵懂情意，像扼杀了一份天真无比的青春。
　　再回首，原来这个句式威力无比，足以切割人心，焚尽真情。

　　“哦——原来是同事。”黄裙女生恍然大悟。她客气地询问二人是否一同用餐，莫纯找个理由回绝了。回了包间，饭桌的饭菜未动几口，索性打包带回了家。

　　四环地方偏僻不好打车，莫纯回来时坐的是宋钦的顺风车。
　　夜幕深了，车窗外仍旧人影攒动，来来往往大多是像莫纯一样旅居的游子，他们行色匆匆，步履不停。
　　因着是个罕见的干净天气，隐约能望到几颗发光的星星，摇摇欲坠地挂在深黑色的天穹背景上。
　　莫纯望着，不禁移出一段臂膀去接，仿佛星星会落，又仿佛接住了的话就是接住了什么难以释怀的念想。

　　等接到了手里，又好像接住了一块烫手山芋，她犹豫着将点点星光抛回广阔的夜幕。
　　不属于自己的，没必要去肖想。

　　“把手伸回来，这里是高架，太危险了。”
　　“十四个字。”
　　“什么？”宋钦疑惑。
　　莫纯转过头来盯着宋钦，圆圆的小鹿眼称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你这句话有十四个字。”
　　“是你今天晚上说的字最多的一句话。”
　　宋钦:“……”

　　后来的半个小时，宋钦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莫纯本想道歉，顺带解释几句刚才在饭店里说的只是气话，但转眼想了下宋钦的沉默大抵是没放在心上的。
　　琢磨了一晚上的话题，又碰上了简星杨那个冤家，她真的应付不来了，只想安静地顺利回家。

　　“再见。”宋钦说完就启动了车子。
　　看着车尾气，莫纯将准备说出的“晚安”咽了回去。
　　看来她不仅没有迷倒“理工小宅男“”的心，反被对方当成了洪水猛兽。
　　不过，正合她意。

　　小区栽种的几株丝木棉开得很艳，树顶结成了巨大的雾粉色云冠，远看像一顶姿态艳丽的草帽。
　　这种树喜水，能在干旱的北方存活下来很不容易。
　　还好这是雨水充沛的夏季。

　　隔壁的草场街中学刚下晚自习，三三两两的走读生勾肩搭背，踏着放学的喜悦鱼贯而出。
　　莫纯偷偷分享了这一份快乐，乘电梯回了家。

　　趁着电梯上行的时间，她给乔芝回复:“不行不行，驾驭不了。”
　　二人有十足的默契，乔芝秒懂，“这么难搞？”
　　莫纯表示，“我的脑细胞已死绝。”
　　”算了算了，三条腿的□□不容易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等我再给你物色物色。”
　　莫纯发过去一个“达咩”的表情包，“池太太烦请收手，我还想游戏人间几年，不想那么早步入婚姻的坟墓。”
　　“好啦，知道了！”乔芝无计可施，“周末陪我逛街，我就当放过你了！”
　　“遵命！谢乔娘娘高抬贵手。”
　　“滚！”乔芝丢过来一个恶龙咆哮。

　　莫纯推开房门，一片漆黑泄出。室友裴洛漪又出差了，整个月都不在家，房间里很是安静。

　　“嘭——”
　　墙壁另一侧传来异响。
　　莫纯手一松，洗脸巾掉在了地上。她无奈捡起扔进了垃圾桶。

　　隔壁的邻居要搬家，近一个星期总有折腾家具的声响传来，穿过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的墙壁，侵蚀着她的耳膜。
　　她不是没想过去敲门理论，但是这才九点多，远不到夜晚的休息时间。

　　算了……打工人惹不起。
　　谁让这个小区是出了名的老旧，房子租金很便宜……
　　只好能忍则忍。

　　白天的时候，二组的微信小群“滴滴”声不停，正好晚上有空，莫纯点了进去。
　　她很好奇这群人在聊什么，能在大周末聊出“99+”未读。

　　清融在群里问:“各位大佬们，谁知道简总究竟啥来头啊？好奇死了。”
　　万溪回复:“据可靠消息，‘简总’的‘简’就是‘简董’的简！！！”
　　“忘了说了，别外传啊！”

　　清融:“啊啊啊，那岂不是就是太子爷！！咱们团业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莫纯:你真相了！
　　但是依照简星杨目前阴晴不定的性格，是不是好日子还难说……
　　她忐忑地关闭了群聊。

　　临睡前，莫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进了公司内网，简星杨的任职红文明晃晃地挂在新闻动态的头版专区。
　　附件还有一版个人介绍，行文很简单，毕业院校和几段重要的工作履历，再加一张穿着正装的公式照。
　　她把指尖放在那双好看的眉眼间，兀自发愣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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