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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命因何而沉睡?”文曦躺在木摇椅上,轻声呢喃。
阳光很好,是灿烂的金色,洒在花园里仿佛给整座花园披上了一层金纱。花园也很好,每一株植物都是她亲自栽种的,全都是原生植物,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最初的模样。
——虽然她现在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生命的最后一天,文曦放弃了一切来自共鸣的力量,让自己回归了一个七十多岁的体弱多病的老人应有的状态。
她可以凭借着共鸣以人生中最美好的姿态迎接死亡,但她不愿。
即使这濒死之躯是如此的丑恶,臃肿肥胖的肢体、松弛斑驳的肌肤……好似将过往藏起的一切不堪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一般。
但这是真实的她自己。文曦想,七十多年活下来,她唯一学会的事情大概就是,沉默地接受现实,连毒药也往肚里咽。
“……因为我们尚未准备好迎接死亡。”一个苍老的、嘶哑的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她右手边慢慢回答。文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云陈的声音。
她极细微地勾了勾嘴角,没有问他为什么也变老了。反正,云陈向来体贴,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变老难过之类的吧。看,他连座位都下意识地选在她的右边,只因文曦的左耳在很多年前就听不见了。
“我不愿诀别这美好的人世——”文曦突然换了首诗,泰戈尔的《生命》。别说,放今天这日子还挺应景。
她年轻时其实不爱读诗的,是个不太标准的二次元i人。喜欢读诗的是她那个老文青的亲爹。只是后来她进了研究所,一年到头不出门,人和社会渐渐地就脱了轨。
她需要点打发时间的东西,研究所的图书室除了专业资料,也就是这样那样的文学作品……比起思想深刻的长篇小说,文曦宁愿去翻翻诗歌,哪怕读不懂,那词句也是美的。
“我愿活在普天下黎民之中。”云陈接着念出了下一句。难为他一个纯纯理科男,这么多年搞研究的课余时间还要去背诗。但凡看到文曦身边多了没见过的诗集,他都会悄悄摸来看看,在文曦看不到的地方一边背诗一边还要背诗歌鉴赏……生怕哪天接不住文曦的话茬,变成她心里无话可说的人。
文曦想起第一次不小心发现对方大半夜背诗的模样,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她爱过也恨过,可到头来,陪她迎接永眠的,也是这个人。
“阳光沐浴的花木芬芳绚丽,”就像今天的花园一样。文曦闭上视线一片模糊的眼,在脑海中回忆她亲手打造的家。
“让我消融于那活泼的精灵。”云陈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两只尽是褶子的手有什么好握的?文曦在心里撇撇嘴,倒也没挣开,任他去了。
“人世间生命的游戏绵绵不绝,”其实,在共鸣的影响下,她想活下去的话,至少活个一百岁是不成问题的。毕竟共鸣都能让她保持几十年的青春了,长寿也不算什么,只是她自己不想而已。
“悲欢离合蕴涵多少眼泪畅笑。”文曦觉得吧,这辈子活了七十多年已经够本了。要知道她可是从小体弱多病,一直觉得自己活到五十都有点悬来着。
她对自己这辈子说不上满意,但也没想否认。云陈能守着她这个别扭脾气过了这么些年,她挺感激,但也没有更多了。让文曦自己评价吧,云陈欠她的,这一辈子就算还清了,来世不要再有纠葛。
“以芸芸众生的苦乐将歌曲谱写,”人世皆苦,尤其是在这个大变之世。生离、死别、天灾人祸,这些文曦都经历过。新生、友爱、善举义行,这些她也见证过。按她年轻时的说法,就是“也曾轰轰烈烈,也曾平平淡淡,这一生,也算圆满”。
……真的圆满吗?
“我欲将万年不朽的广厦建造。”万年不朽的广厦啊,他们一生的成就都在这个新世界里了。可没有什么能够万年不朽吧,幼时曾经奉为真理的科学,放在如今也只是片面之词。文曦不期然想起了最初投入研究时的念头……
最早的时候,大家所想的,好像都只是如何在这个一夕之间面目全非的世界里活下去而已?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贪心了呢?想要更好的生活待遇,想要更多的权力和财富,想要名声,想要力量……然后人心就散了,分离也就在所难免。
“……如果人有下辈子,”文曦闭着眼,说给身边的人听,“不要遇见我了,云陈。”
她很久没这么认真的念过他的名字,说出的话却是一把刀子。
文曦心想,云陈这辈子跟她纠缠一生,真说不上是谁倒霉。她是委屈的,觉得自己被亏欠了,可是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眼里,却总好像是云陈被她拖累了似的。佳偶做不成,怨偶也算不上,这么纠结着太累了,不如此间事此间了,来生不见。
可她的手被紧紧抓住了,云陈的语气是难得的固执和受伤,“我不要。”他似乎是哽咽了一下,“你早就说过我是个偏执狂了,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他还在说着什么若有来生,文曦已经听不清了。沉沉的睡意坠入她的灵魂,领她落入一片静默黯淡的海。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永世的长眠。她却仿佛落入了最美满的梦境,心满意足的失去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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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因何而沉睡?”
“……因为害怕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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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之后,是无梦的沉眠,还是虚幻的幸福梦乡?”
文曦一左一右牵着父亲母亲的手,呆呆地抬头问他们。父亲和母亲背着光,文曦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一切陌生又熟悉。
父亲似乎是笑了一下,“我们文宝也开始思考哲学问题了?”
母亲嗔怪道,“都是你带的,后天就要竞赛了还想什么哲学,到时候考试难道也考哲学吗?”
一切都和记忆深处的景象对应着,文曦舍不得眨眼,夏日猛烈的阳光很快让她蓄了一汪泪水,眼圈都红红的,甚是可怜。
父亲的影子笼罩下来为她遮住阳光,母亲一边念叨一边为她戴上太阳帽。这一刻,文曦将所有的逻辑分析扔在脑后,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依赖在父母身边,享受他们的关怀。
神啊,如果这是梦,求求您让一切都停在这一刻吧……她愿为此放弃无神论者的信念,从此化身最虔诚的信徒。
机场的广播、航班表的日期、即将参加的竞赛,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文曦指名一个事实:这个“梦”中的时间,是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只要时间停在此刻,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但是梦里的一切都没有停下,时间如流水般消逝。任凭文曦怎么盯着时刻表看,电子计时器的数字也没有停下,一点一点的跳动着。
……她控制不了“梦”里的时间。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痛苦再次漫上了文曦的喉头,她开始抑制不住的流泪和哽咽。父亲和母亲一直在紧张的询问安慰她,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将自己埋在他们怀里,感受梦寐以求的熟悉气息。
浑浑噩噩间,文曦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抱到了某个房间,大概是机场的医务室。没有用的。她一边放肆大哭一边心想,心理上的疼痛短时间内不会影响到生理,医生什么也查不出来。
何况这只是梦。
哭出来后虽然身体变难受了,可心里却好受了很多,怪不得很多人都喜欢用哭来发泄压力。文曦嚎啕着嚎啕着,精神反而好了起来,能感觉周围的动静了。
“……刚才还有个男孩子,也是这个症状,哭得不成样。”带点京腔口音的声音,大概是医生,“不是生理因素的话,这俩孩子是不是认识?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件事哭的?”
不可能。文曦在心里回答。这个梦为什么总是不按她的想法来?一个背景板为什么要来抢戏?她忿忿着,下一秒就呆掉了。
……那医生拉开了不远处的帘子,问病床上的男生,“欸,云陈?你看看这小姑娘你认识不?”
难道真是三生孽缘?为什么在自己的梦里还能看到云陈的影子?文曦泪眼朦胧,明明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仍然本能的直觉那就是云陈,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的鲜活的云陈。
见了鬼,她认识云陈的时候对方都快三十了,这会儿给她个年轻版的难道是弥补自己都不知道的“遗憾”?可她寻思着自己也没遗憾过这回事啊!
文曦努力缓和气息开始擦眼泪。不论如何,就算这是个假的云陈,那也是没见过的二十岁,不仔细看看她岂不是亏大了。
眼泪还没擦干,文曦突然间两脚悬空,年轻版的娃娃脸云陈居然从她父母的包围下把她抢到手举了起来,表情似喜似悲。
“小曦……老婆?”
文曦脑子一懵,“老云?”这个梦越来越不对了,年轻版云陈就算了,怎么还是个顶着年轻壳子的老头云陈啊?她满心懵逼,却没发现一旁的成年人们脸都绿了。
父亲大手一挥把文曦又抢了下来挡在身后,顺便给了年轻版云陈一个大逼斗,“你叫谁呢王八羔子!我闺女才十二岁!”
母亲一边用身体遮挡住文曦的视线一边小心问她,“文宝,来妈妈问你啊,你认识这个男孩子?怎么认识的?”
文曦一边听着云陈结结巴巴地辩解,一边面对母亲温柔而严厉的目光。
……这不是她想要的梦啊?
她不敢去妄想那最坏也是最好的可能性。
……总之,先让老云顶着吧。文曦默默地怂了。
——谁让他乱说话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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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补遗憾的全新未来。
云陈19岁,文曦12岁,年龄差7岁。
可以想象老云未来至少6年里的痛苦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