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春来，莫道春晚

　　沈如潇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她能闻到林墨锦身上药材淡淡的苦香。

　　沈如潇知道他整日试药，身上长年累月混着药香。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却做出弑父这样严重的举动。

　　她被抱至榻上，意识昏沉，身体沉重。

　　恍惚中她梦到了过去的那段日子，还有更早的以前，当先皇驾崩，太子即位，她刚成为皇后时，是见过林墨锦的。

　　那时她在御书房为楚晏浔研墨，不多时他就传唤林墨锦进宫商议要事。

　　梦里的她如坐针毡，心绪不宁，总能感受到从那人进来时就有的若有似无看向她的目光。

　　她起身想告辞，却因为太过着急，身形不稳，被楚晏浔扶住了。

　　“可是最近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好？”楚晏浔一脸担忧地问道。

　　她连忙摇头，行了一礼就想退下。

　　上一世的她对这段记忆模糊不清，此时在梦中却仿佛又经历了一遭，她经过林墨锦身边，被他叫住了：“娘娘。”

　　她回头，撞进一双漆黑淡漠的眼睛，不同于她的慌乱，此人显得十分从容：“晚秋天寒，娘娘注意身体。”

　　她落荒而逃。

　　沈如潇从梦中惊醒，气息不稳，似乎还没从梦里的情绪缓过来。

　　“醒了？把药喝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如梦中一样平静。

　　一转头，就见林墨锦坐在桌前，桌上果然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旁边还放了几块糖酥。

　　“我身体没有大碍，为何要喝药？”沈如潇皱眉，上辈子生病让她对这些事情都有一种无形的抵触。

　　林墨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喝了一口茶，似乎在沉思如何开口:“最近可有吃什么东西？”

　　“没有啊，我到底怎么了，为何要喝药？”沈如潇急了，忙跳下床，想他给个解释。

　　“你体内有微毒，虽现在不成问题，长此以往，会感觉神疲乏累，精神不济。”

　　沈如潇身形晃了一下，她以为上辈子是被打入冷宫后才被投毒的，没想到原来这么早……就有人想治她于死地吗？

　　思及此，她端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药很苦，灌进口腔，沿至喉咙都是苦的，但是跟她上辈子的苦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稍后给你个方子，此药还需再服一个月，每日一副。”林墨锦看她决绝的样子顿了顿，“另外，注意饮食。”

　　沈如潇知道，这是让她不要再吃被下毒的东西了。

　　“若无事，沈小姐回去吧。”林墨锦下了逐客令。

　　“不，有事。”沈如潇想起正事，思量着如何开口，“家父在外出征，粮草一时送不过去，我想请大人……帮个忙。”

　　“我不过一个宦官，粮草的事由太子掌握，你不去找楚晏浔，找我作甚？”林墨锦不为所动。

　　“京中一直在传粮草运不过去的消息，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是楚晏浔一直没有给个说法……民间谣言四起，这弄得人心惶惶，小女实在是万分不安。”沈如潇语气谦卑，但话里话外都在把矛头指向楚晏浔。

　　“若是因为天气原因，小女也就认命了，我只是想大人帮忙问一问，粮草迟迟不送的真实情况，我也好放心。”

　　林墨锦起身踱步，他身量高，一副凉薄性子，但是他思考问题时会微微蹙眉，意味着他听进去了。

　　“粮草运输是大事，若迟迟不送，确实有蹊跷。你给我些时日，待我查清此事，便禀告圣上。”林墨锦见沈如潇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缓了缓语气，“三日，不会让你等太久。”

　　沈如潇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她知林墨锦做事一直都很可靠，他说三日就是三日，若有她暗中推动，也许很快就能查出楚晏浔私扣军粮的事情。

　　解决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沈如潇才察觉到饿了。

　　“墨锦哥哥，能留我吃个饭再走吗？”不说正事的时候，她说话才带了一点小女儿的娇嗔，无形中融化了两人之间冰冷的关系。

　　“我叫厨房给你留了点吃食，你去膳房看看。”

　　沈如潇快速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出房门，一个下午的思索令她头脑迟钝，没有反应到林墨锦若无心留她，又怎么会给她准备吃食。

　　林墨锦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微乱的床铺，桌上的糖酥一口未动，他苦笑一声，喃喃道:“以前喝口苦药要哄着才能喝下去，如今怎么不怕苦了？”

　　吃饱喝足后，沈如潇准备回府，走到门口，就听林墨锦在她身后问道:“天色已晚，是否找两个人送你回去？”

　　沈如潇回头，林墨锦手握一盏烛灯，照着小小的一方，在雪的掩映下，烛光晃晃悠悠的，整个人都被暖黄色的光晕包裹，可谓君子如玉，温润无双。

　　“不用啦，沈府很近的。”沈如潇摇头，不愿麻烦旁人。

　　林墨锦上前，将手中的烛灯递给她:“天黑，路上小心，记得按时服药。”

　　沈如潇挥挥手，走出林府大门，直到那道烛光行至远处成为一个小点，林墨锦才转身进去。

　　走到沈府门口，沈如潇见门前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是太子楚晏浔，他竟然会找她？

　　沈如潇脚步一顿，她上辈子后面几年没有再见过楚晏浔一面，如今再见，竟心里恐惧，不敢上前一步。

　　“如潇，你怎从外面回来？”楚晏浔一来沈府就撞上回来的沈如潇，心下惊诧，这沈如潇按理来说应该接到了粮草的消息，怎么没来找他，还有心思出去。

　　听到这声称呼，沈如潇一阵恶寒，上辈子她觉得两人亲昵，现在只觉恶心。

　　她是恨楚晏浔的，恨他的小人之举，恨他的无情无义，前世的爱在日积月累中消磨成浓烈的恨意，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心思百转间，她的手紧握烛灯，捏得发痛都没有察觉。

　　“太子殿下来我府中作甚？”沈如潇深吸一口气，稳下情绪。

　　“京中传行军打仗中粮草的事情，孤担心你，过来看看……”楚晏浔温和地看着她，若非沈如潇看清他的真面目，真会被这样的眼神欺骗。

　　楚晏浔生得一副好样貌，一双含情眼，看谁都显得万般真心。

　　但沈如潇知道，楚晏浔根本没有心，他的一生都在追逐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

　　“圣上将此事交与你，若殿下真的有心，应当想办法运送粮草才对，我很好，不劳殿下费心。”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楚晏浔愣住了。

　　他知道沈如潇爱慕他，恰巧沈家对他有用，他便顺手推舟，与沈如潇拉进关系，如今怎么对他态度不似从前？

　　楚晏浔讪笑一声:“怎么了？可是孤做错了什么？粮草的事你不用担心，孤会处理好的。”

　　沈如潇知道自己语气冲了，怕楚晏浔看出什，低下头，借着夜色掩盖她的面容:“小女无事，只是家父在外，时常忧心难寐，心情不顺，若有冒犯，请殿下勿放在心上。”

　　楚晏浔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想起什么，招呼身后的随从向前，递上来一个精致的盖罐，道:“孤知你喜欢吃雪花酥，特地从宫中带出来一些给你尝尝。”

　　沈如潇蓦然想到自己上辈子也是经常吃楚晏浔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

　　她想到了自己体内的毒，手指不知不觉握成拳头，虽然不知道下毒的人是不是楚晏浔，但她也万万不会再吃他送的东西了。

　　她接下罐子，挤出一丝笑意:“多谢殿下，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吧。”

　　蓦然刮起一阵冷风，烛光明明灭灭，映得眼前人脸色晦暗不明。

　　“好，你早些休息。”楚晏浔轻言道，转身上了马车，不多时，车轱辘声踏过满地的雪渐行渐远。

　　冷风阵阵，扰乱烛光，就如沈如潇的心一般晃动不安，烛灯终是燃尽，在熄灭前挣扎着最后微弱的光，随即陷入一片寂然的黑暗中。

　　翌日，京城终于迎来了一次难得的好天气，雪后初晴，白云淡薄，日光是寒冷的。

　　沈如潇推开窗户，淡白的阳光混着悠悠的梅香往她的闺房里钻，让她心中的郁气散了几分。

　　门外马车早早候着，今日她要去寺庙烧香祈福，盼父亲平安归来。

　　寺庙远离京城，与世隔绝，坐马车也要行半日之久。

　　沈如潇探开门帘，看着马车的轨迹渐渐远离市街，行人的足迹逐渐稀少，道路宽阔，皑皑的雪山耸立在眼前。

　　马车沿着曲折的道路上行，这条山路以前是不通马车的，前来寺庙的人只能步行，后来才逐渐修起来，倒是方便很多。

　　一棵青松微微摇晃，掉落下一大片雪，沈如潇的目光被那处吸引，此处没有风，怎么……？

　　变故就是在那一瞬间产生的，也许是沈如潇心里闪过的那一点不安拯救了她，她忙低下头，一支箭矢破空般从远处飞来，钉在了车内。

　　这一刹那惊动了前面的车夫，马儿受惊，嘶吼着抬起前蹄加快了速度。

　　车夫连忙控制方向，并对车内大喊:“小姐，您没事吧？！”

　　沈如潇惊魂未定，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去寺庙是她的临时起意，难道还有一伙人想杀她？

　　一波未平，远处又飞来几只箭矢，看来是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沈如潇不敢探头，箭矢歪斜，刺中了马尾。

　　马儿长啸一声，沈如潇被颠簸地猛地撞向座位，车夫一时控制不住，被马甩飞了出去。

　　“啊！”沈如潇惊叫一声，马儿横冲直撞，她在车里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雪泥飞溅，沈如潇跌跌撞撞地探出手拉住缰绳，狠狠一拉。

　　轰得一声，马车不稳，翻滚着跌下一边的山坡，树上的雪被这样的动静惊得簌簌落下，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沈如潇再次醒来时，腰酸背痛，动一下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车舆脱离了马匹，她躺着缓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慢慢从窗口处爬了出去。

　　沈如潇四下环顾，此处是一块空地，一条小路延伸远处，四周皆是高大的树木，树干都光秃秃的。

　　劫后余生的她长舒一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离开，以免那群人不放弃，又追上来。

　　沈如潇现在衣服上都是脏污的雪泥，手上也有被细小沙砾划伤的痕迹，她尝试走了几步，微微皱眉，好像扭伤了。

　　她一瘸一拐地沿着那条小路走，不知会去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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