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丧的，很可爱

　　沈云钊有些发愁。

　　他“凑个热闹”只是想帮老沈分担点工作，制止危险行为，防患于未然。
　　但不想解决已经发生的矛盾冲突。他懒。
　　何况……保安人微言轻，没有执法权。要真动起手来只剩挨打的份。

　　于是转向另一位当事人：“女士，这个花是您孩子揪的吗？”
　　“孩子一时没看住，谁还没个小时候啦！”家长叉着腰仰着头，“掰两朵花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她凭什么拍照？这是侵犯我们肖像权！”

　　“您先消消气。”沈云钊明显拉偏架，“咱们带孩子过来，是想感受学校的氛围，不是为了来摘花吧？况且草坪这么大一片公共区域，您可以随意拍摄留念，别人也可以拍摄曝光不文明行为。”
　　“我儿子还这么小，他懂什么事？我见着他摘花，不是马上过来教育了吗？！至于？！”

　　“你教育了？！你制止了？!”女生点开相册，气呼呼直往沈云钊眼皮子底下怼，直直撞上他鼻梁，“要不是我拍了视频，还真死无对证了哈？”
　　……行。又是一场满嘴谎话态度嚣张的戏，味道很熟悉。这一天就见了俩，沈云钊酸着鼻头，直叹气。

　　“女士，不文明游览，我们校方是不欢迎的。”他心里再次默念：礼貌，礼貌，保安没有执法权，别冲动，冲动会挨打，“校园里处处是监控，还请注意行为举止，也是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一番劝说……总算把双方情绪安抚下来。

　　游客不情不愿道了歉，要求学生删除视频照片。可学生眉毛一横，说已经晚了，发出去了。
　　神情一转，游客嘴唇翕动两下，破口大骂：“这就是你们鹭禾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一点小事就发到网上，你这是网络暴力！你叫什么名字？老师是谁！我要告你！”

　　沈云钊呼吸一窒，侧头小声问女生：“你把孩子正脸发出去了？”
　　“发了。”
　　“社交媒体，公开，没打码？”
　　“嗯，没。”

　　沈云钊脑袋嗡嗡。

　　“你至少……把当事人的脸糊一下……这还是未成年……”他扶额，“先删了，别扩大影响。”
　　游客揪着不放，非说已经传出去了，不是简简单单删除了事。要求找老师！找校长！不给说法谁都不准走！

　　沈云钊仰头看天，校长……我这身份还轻易见不着呢。
　　僵持不下，一群人呼啦啦又去往保卫办。

　　“哪个学院？大几？让导员来一趟。”
　　“药学院，大一。”
　　沈云钊跨上小电驴，眉梢一挑。

　　二十分钟后，戚昀匆匆赶来。
　　自行车在阴凉处一架，擦把汗，看向面前这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
　　读书本硕七年，安安分分不曾踏入，却在今天一连跑两趟。
　　他真服了。

　　“您好，我是药学院辅导员戚昀，接到你们电话说我学生——”
　　“是的是的，右转，第三间办公室。”
　　戚昀转身往里走。

　　“戚老师？”沈云钊就坐在门边沙发，勾着嘴角朝他笑。
　　戚昀很意外：“您……事情还没处理完？”
　　“处理完了。”

　　“呃……”戚昀看清情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您是，保安？！”
　　“昂。”沈云钊点点头，拍拍肩章，“兼职，算编外成员。”

　　“哦……还能这样哈……”戚昀回想上午的事，一阵尴尬，硬着头皮笑笑，“那您忙，我先进去。”
　　沈云钊仍是笑眯眯，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一通扯皮，又过了晚饭点。
　　戚昀把学生领出来，面面相觑，唯有叹气。

　　“不好意思啊戚老师，给你惹麻烦了。”
　　“制止不文明行为本身是对的，但无论如何注意分寸，不要冲动、不要过线。”戚昀长叹一口气，“到此为止，不要在网络上继续发散了。”
　　女生撇撇嘴。
　　“这是开放校园给你上的第一课。稳妥些，别让人抓了把柄，否则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学生走后，戚昀绕去找车。一路闷头骑到土街——北门夜宵街，走走逛逛觅食。
　　手机震动。

　　舒善文：[戚老师，明晚约球不？]
　　戚昀：[忙，不约。]
　　舒善文：[好直接的拒绝，不愧是社会人，硬气。]
　　戚昀：[提供土街打包服务，送到院楼。]
　　舒善文：[牛肉粉，谢谢。]

　　舒善文：[你今晚加班？]
　　戚昀：[嗯，事情没做完。]
　　要不是跑了两趟保卫办，事情也不至于做不完。

　　舒善文是戚昀本研七年的室友，硕博连读，研三时转博，勤勤恳恳科研民工。
　　戚昀则是勤勤恳恳人民教师。
　　不同赛道，相同的苦哈哈。

　　几个打包盒摆开，两人坐在小露台，配着凉拌猪耳酸辣贡菜嗦牛肉粉。
　　“导员不好当吧？”
　　“不好当。”戚昀说，“天天发愁。”

　　“按我说，该下班下班，该吃饭吃饭，不是你的学生就别管。就算是你的学生，也不该什么事都管。”
　　“唉，”戚昀也知道这事儿不该自己管，“主要现在学生游客对立情绪很严重，尤其被讹那事儿……学生半年生活费都赔出去了。”

　　“是是是。”舒善文凉凉道，“所以今天事情正正好好发生在你眼前，教师责任感爆棚，不管不行。”
　　戚昀：……

　　“你和陈导怎么划分工作？”
　　“她把控大方向，我干杂活。”
　　“笑了。”舒善文摘下眼镜放旁边，“你这办公室政治，有点东西。”

　　“当导员太累、太复杂。”戚昀说，“不如当保安，或者宿管。也累，但心里轻松。”
　　“那确实，我童年梦想就是在学校旁边开小卖部。想吃什么就进什么货，每天就忙放学那点时间，还只管着收钱。”
　　“我现在是什么都要管，当爹又当妈。”戚昀吃个饭就把自己吃累了，仰在椅背上看天，“大一和大四都归我带。这学期忙新生教育，下学期忙毕业手续，满满当当，抽不出一点空。”

　　“你这是职场新人的通病，凡事过于追求完美，把自己逼得太紧。”舒善文点点筷子，“差不多得啦，还真把自己当人爹妈呢？都大学生了。”
　　“你说得对，差不多得了。”戚昀撑起身，强打精神继续嗦粉。

　　“往好处想。”舒善文宽慰他，“你有编制，有寒暑假，高校工作地位高，已经远超本专业同龄人咯。”
　　“嗯！”戚昀有被鼓舞，挥挥拳头，“加油！”

　　半小时后，刚燃起的工作热情完全熄灭。

　　现在新生刚入学，辅导员的首要任务是——熟悉学生。
　　天南海北18岁青年，入学材料铺满整个桌面。再结合半月军训的面对面沟通了解……便签花花绿绿贴满。
　　助学贷款、困难帮扶、既往病史、七七八八需要特殊关照的事情。

　　下班，明天再说吧。

　　晚九点，游客离开，校园终于空下来。
　　戚昀慢悠悠骑着车子，和一辆四人安保巡逻车并排。红蓝车灯变换，幽幽映在眼里。

　　……真有编外保安这个岗位么？
　　什么条件？什么待遇啊？

　　怪心动的。

　　三天后，通知下发至各学院——新生图书馆入馆教育。药学院排在下周二晚上。
　　戚昀想了想，自己也好久没去图书馆。学校哐哐砸钱砸出来的资源库，是该好好利用。

　　紧接着就到周末。
　　一周忙碌总算能轻松片刻。但辅导员是没有假期的，尤其受校园开放影响，不是这边闯了祸就是那边遭了殃。

　　[戚导，院楼公共实验室丢东西了。]
　　短短一句话，戚昀读了两遍。人躺床上，心拔凉。

　　[我们四个人过来处理昨天实验课的后续工作，包放储物柜，半小时出来，遭贼了。]
　　戚昀看了眼时间，十点。
　　他昨晚熬夜查资料，四点半才入睡，就等着今天狠狠补觉……现在就是非常想死。

　　[检查下来，丢了一台电脑、一个平板、两副蓝牙耳机、一块小面包。]
　　戚昀：[你们先去保卫科说明情况调监控，我现在过去。]

　　发了消息即刻起身，在学院工作群里通报情况，学院保安即刻出动，排查大楼内可疑人员，加强门禁。
　　赶到保卫处，已是满头大汗。

　　监控调阅申请表拍在桌面。按照流程，戚昀在学院审批栏签字，得知回头还得补一个学院公章。
　　“最近几天，查监控都得排队。”工作人员摇摇头，万般无奈，“你们这个金额大，算加急。”

　　戚昀没经验，读书时封校几年，什么电脑平板都直接丢自习室桌上，没机会跑这来。
　　他忽然想起一周前的相机事件……当时调监控好像没这些审批盖章的复杂手续，编外保安自己哗哗填了表就给进门。

　　这算内部通道？
　　果然，到哪里都逃不过熟人好办事。
　　下次见面可以认识一下，拓展人脉。

　　“这，找着了。”工作人员把视频往回调，放慢，放大，“是这个吧？”
　　“嗯嗯。”四位学生一位老师，五颗脑袋凑成半个圈。

　　“惯犯了，这手法忒熟练。你看他走路自然大方吧？但正脸都躲着监控。”
　　那人戴一顶鸭舌帽，白T口罩。顺着路径查，实验楼门禁大开，贼拎着帆布袋混入人群走大路，目标明确，径直出了校门。

　　“我考研复习资料都在电脑里面。”学生都快急哭了，“这出了学校，还能找回来吗？”
　　“不好说。哎呀，你们这……”保卫办工作人员摇摇头，“报警吧，出到外头，我们也帮不上忙。”

　　戚昀更想死了。

　　这事儿，和众多盗窃案一样，最后也只是一句“等通知吧”。抓贼如大海捞针，大家都知道希望渺茫，却无可奈何。
　　戚昀作为辅导员，能力有限，除了安慰学生，也做不了更多。

　　隔天周一学院例会，他就挨了一顿批。
　　这年头，校园遭贼，学生物品被盗，不骂安保力度、不骂领导层对校园开放的盲目乐观，竟来骂他一个小小导员。
　　戚昀想不明白，只能检讨自己工作做得不到位，没时刻提醒学生妥善保管贵重物品。

　　舒善文：[也合理。就跟反诈通报一样，学院被骗得多了，院领导就挨批。领导挨批心里不爽，导员就继续挨批。]
　　戚昀：[然后导员心里不爽，只能安慰学生‘想开点’。]
　　舒善文：[辛苦了戚导。]
　　戚昀：[辛苦了戚导。]

　　忙完大四学生的突发状况，又回头盯大一新生。
　　周二晚，图书馆入馆教育。

　　全院新生分四组，呼啦啦涌入大厅。
　　戚昀跟在后头，盯着手里的流程安排表，再看看眼前压着声音说小话的青春面孔。
　　——好像旅游团。

　　导游是……主讲：沈云钊。

　　表格卷成条揣兜里。等会儿也认识认识，拓展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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