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彻

　　眼前的光线慢慢消失，陈月前感觉自己的意识陷入混沌中，梦境开始变化。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见到故人就梦见过去，而是做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站在很高的楼层上顺着楼梯空隙往下看，楼梯都是水泥粗制的，没有护栏，风从楼道之中呼啸灌过。而他一遍遍的坐着一部破烂的电梯在大楼里上上下下，偶尔停在某个楼层。人们进进出出，但只有他盯着鲜红的电梯按钮不断按下。
　　梦似乎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在过去和未来之间，陈月前事实上是那个会选择现在的人。
　　但在陈月前醒来的现在，他发现事情陷入了一个比困在电梯里更局促的局面：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头往旁侧靠在了刘今的肩上。陈月前瞬间惊醒，身体僵直，睡意烟消云散。他偷偷往旁边看，发现刘今还在睡梦中，看上去无知无觉，只是嘴唇紧紧的抿着。
　　记忆早已飘零，但与刘今相处时那种熟悉的姿态还残留在身体的某处，他自己也到此刻才意识到，情绪上陌生，而肢体上的惯性还在——青涩的、生动的，他曾那样紧握过他的手。目前他尽了很大的努力抑制住一见面就想靠近的那种冲动，没有让事情滑向一个久别重逢、双目相对的狗血场面。
　　他怕影响刘今睡不舒服，在观察了一会确定他醒来的可能性较小后，陈月前轻轻地将头抬起来。他自觉动作已经很轻，但刘今还是被惊动了。
　　陈月前看见刘今外套肩部位置留下了一块深色的痕迹，想必是他刚刚睡觉流口水了。刘今低了低头，也看到了那道痕迹。
　　陈月前尴尬地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睡着睡着就靠他身上去了，完全没有意识，如果知道是这样他绝对不会选择坐在刘今旁边。这算什么？难道要用物理知识来对刘今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吗，也未免太荒谬了。
　　“不好意思，实在睡晕了。”陈月前看向刘今，摆出一个看起来很真诚的微笑，内心实则毫无歉意，“如果你需要的话，下车后我可以帮你洗洗。”
　　他还是没怎么变。刘今默默地想，摇了摇头。刚刚借眼罩的时候，他看到陈月前那么果断，还真以为他真没认出他来。当他睡着靠上刘今的肩时，他就更加确定：陈月前确实已经不记得他了，因为他了解的陈月前是不会对他做出任何主动靠近的动作的。
　　但当他看到陈月前那样笑时，他推翻了之前的全部想法。
　　因为这样疏离、冷漠又带有一点别扭的礼貌，他原来从陈月前那接受了太多。如果是真正的陌生人，那么陈月前根本不会对他说除了“抱歉”更多的话，而陈月前的演技一如既往的拙劣。
　　其实陌生人其实也是分类别的。对于陈月前来说，陌生人只是分为刘今和其他陌生人罢了。而刘今何其有幸，单独占据一整个大类，一人等同于天平上世界上其余的几十亿人。
　　而刘今不知道这点，他以为他只是在陈月前关于陌生人的大类里最陌生的那百分之十，最多只可能列入值得一百分礼貌的名单。
　　陈月前身上的抵触情绪很明显。刘今想，自己还是得不做过多的举动，不说多余的话引起他的反感为好，于是默不作声。
　　二人不知彼此的想法此时达成了共识，车厢重新安静下来。陈月前不知道此刻身边人在想什么。
　　他认出他了吗？应该没有吧？他没说什么，应该是没关系？他希望刘今并没有多想。陈月前摸了摸耳朵，感觉烫烫的，刚刚靠着刘今一直压着了。但是睡得很舒服，陈月前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他和刘今身高差距不大，就这样靠着，不需要某一方弯着腰或者直起身子。而他很久没有这样和刘今相靠着了——他们从来都像生长在同处的两枝树枝，互相支撑也许是必要的，依偎是短暂的，而分离是必然的。
　　原来他假设过拥有刘今的未来，所以度过了有落差的过去，从而不得不努力经营着没有他的现在。
　　陈月前自认为他还是有在努力向上的，就算停下也是为了更好的出发。他意气风发，壮志只是待酬，仅仅是没有设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与另一根树枝再见的可能性。
　　这样的距离就很好，陈月前很满意。因为刘今真的没认出他来，这就意味着他的任何举动都不会被过度解读，并不包含任何的深意，不会引人遐想。这样想了想，陈月前站起来，走到前排问导游要了瓶水，回到座位时车过了个减速带，他一下没站稳，刘今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小心。”他低声说。
　　“嗯，谢谢。”陈月前迅速的松开了他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上的水递给了他。“刚刚看你好像渴了，给你去前面拿了瓶水，是新的。”
　　刘今垂下眼，将水接了过去。陈月前以为他还要和刚刚一样保持沉默，就没有继续说什么，重新准备在座位上坐好。但他没想到刘今接着对他说：“我的名字是Genius，你的呢？”
　　笑得这么人畜无害，还搞什么英文名，以为自己是外国人吗。陈月前在心里默默唾弃，但他总不可能和刘今说真名。
　　“叫我陈仟吧，单人旁旁边一个个十百千的千。”陈月前随便说了个名字，他现在骗刘今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并从此刻开始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马甲。
　　“很好听的名字。”刘今又点了点头。刘今没笑，但陈月前莫名觉得面前人心情似乎比刚刚睡醒的时候好多了。起床气真是大，他想。
　　“谢谢，是算命先生取的名字。”陈月前不自觉也开始微笑，点头。难道是有什么该死的病毒传染了他吗，他暗想。
　　“那我们现在应该算是认识了吧。”刘今对他伸出了手，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陈月前赶紧也伸出了手和他轻轻地握了握。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认真观察刘今那张很久不见的脸。整体没有什么变化，头发长的都快有点挡眼睛了。这是陈月前的第一想法。那副黑框眼镜倒是还没有变，不愧是他，又取了个Genius的英文名，确实显得很nerd，只是是和原来不同种类的nerd。
　　眼睛瞳色怎么还是那么浅。陈月前只快速的看了一眼，没敢继续看下去，他怕自己再次陷入到某种特殊的情绪中，重新落得相同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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