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逢春

　　“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他在哪了？”
　　“我打了，他没接。”宋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云鹤年没有回他的消息。
　　“那就不知道了。”许艺歌撇撇嘴，再没理宋泊。

　　夜色漆黑。
　　幸森泽坐在辅导员赵婷的面前，眼神暗淡。
　　“我没抄。”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这是幸森泽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赵婷盯着他的眼睛，“可是另外一个是大三的学长，他今年就要找工作了，这个竞赛影响还是蛮大的，很多企业都会在里面挑人，但是只有在校大学生能参加。”
　　赵婷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你才大一，你还有机会，他明年就毕业了。”

　　“凭什么！”
　　云鹤年的声音在幸森泽后面传来。
　　他盯着赵婷，质问道：“就为了你们那所谓的就业率？”
　　“你怎么在这？”赵婷卡了一下壳，这个时候，云鹤年应该在上课才对。

　　“赵老师，幸森泽是我们班的同学，我作为班长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且他上学期为这个比赛做出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

　　云鹤年盯着赵婷，眸色沉黑，清亮的嗓音中压制着怒气，“在比赛正式结束之前，请您不要妄下定论，就算评委一致认定他抄袭了又怎么样？况且还有一位评委老师持保留意见呢！比赛还在继续，只是前期方案有些像而已。”

　　云鹤年垂眼看了眼幸森泽，接着说道：“而且，我看了两份述题报告，谁抄谁还不一定呢。您应该给我们时间去调查，而不是仅仅听那个什么学长的一面之词。”

　　“嗯，继续说。”赵婷喝了口水，她现在反而没有面对幸森泽时的那种感觉了，和幸森泽对视时，赵婷总感觉他眼里透露着深不见底的孤寂，完全不像他平日里温柔和煦的样子。

　　“我会去查清楚这件事，如果幸森泽没有抄袭，我要你和那群评委公开对幸森泽道歉。”
　　赵婷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那要是他抄了呢？”
　　“他不可能、也不屑于抄袭。”云鹤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赵婷的眼睛。

　　“婷姐，您让我们很寒心，发生这种事情，您的第一反应不是查清楚，而是去怀疑自己的学生，居然还劝他承认抄袭，为了让那个大三的学长轻而易举找到工作？您知道网上那些人现在都怎么说幸森泽吗？”
　　“如果我误会了你，我会承担一切责任，包括破坏公物和不尊师敬长。”云鹤年对着赵婷鞠了一躬，然后拉起幸森泽，带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还没吃饭吧？”
　　走出学院大门，云鹤年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

　　幸森泽没有说话，皱眉看着云鹤年。
　　云鹤年转头望向他，很认真地说：“刚刚我说了，我是班长，你是我们班的同学，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晚风吹起云鹤年凌乱的额发，有些晃眼。
　　“谢谢，我的事不用你管。”

　　幸森泽说完就径自走开了，只剩下云鹤年一人在风中凌乱。

　　云鹤年自认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幸森泽。

　　他知道幸森泽吃饭喜欢把青椒挑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空盘里；

　　知道幸森泽上课喜欢坐靠窗第一排；

　　知道幸森泽总喜欢不撑伞走在蒙蒙细雨中；

　　知道幸森泽从小学习成绩优秀；

　　知道幸森泽是招生办的老师在华大手里抢来的学生；

　　知道幸森泽喜欢他的青梅竹马姜致；

　　也知道幸森泽惜字如金。

　　可是……

　　话未免也太少了点。
　　同班一个多学期，幸森泽只跟云鹤年说过两句话。

　　……

　　…………

　　“我没事，谢谢你，玻璃我会找人修的。”
　　……
　　“谢谢，我的事不用你管。”
　　…………
　　他说这些话时，眼神暗沉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云鹤年有些失神，不知不觉间，他走进了宿舍楼。
　　“哟，龟儿子今儿个想开了，回来拿书包了？”
　　“我说你里边装了啥玩意，重死了。”
　　云鹤年没有理宋泊的抱怨，一头扎进被子，昏昏沉沉，他做了很多个梦——

　　……
　　…………
　　午后，操场上空无一人，男孩和他一起站在国旗下，低头对他说：“等我们成为大人后应该就会找到答案吧。”
　　他仰头，阳光刺得眼睛看不真切：“像张主任那样的大人吗？”
　　…………
　　黄昏时分，男孩死死咬住人贩子的手腕，对他喊：“快跑！”
　　而他站在一旁嚎啕大哭，不知所措。
　　…………

　　清晨的樱花树下，暖阳中，男孩眼神无比坚定，对他说：“你爸爸没有讨厌你，世界上所有的爸爸都不会真的讨厌自己的孩子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星大附小的操场上，满树的栀子花满树绚烂，男孩坐在看台的栏杆上，俯身对他说：“人生是旷野，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你可以把所有选择都变成正确的。”
　　那一年，他从三年级跳级到五年级。
　　…………

　　寒风朔雪，他捧着新买的玩具，兴高采烈地跑向公园的跷跷板，他想对他说：“哥哥你看，爸爸真的没有讨厌我！”
　　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在那里。
　　…………

　　KTV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酒瓶朝自己砸过来，少年挡在他眼前，瘦弱的身影有些摇晃。
　　他伸手，想扶住他时，少年却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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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穿着白衬衫，站在主席台上 ，声音清朗：“……我是18级人工智能班的幸森泽，很荣幸能够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他站在台下，一眼就认出了他。
　　…………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少年永远坐在靠窗的第一排，永远坐得那样端正，永远听得那么认真。
　　身边的人在他眼前招招手，说：“龟孙儿，今儿个记得把书包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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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谢谢你，玻璃我会找人修的。”

　　…………

　　“谢谢，我的事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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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对他说“你好，我是云鹤年。”
　　他想对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窒息感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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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上午。
　　星海大学。

　　“我去！你昨天不是睡觉了吗？”课间时分，宋泊看着云鹤年的两个大黑眼圈，伸手扶住他快倒下的脑袋，“你可别睡，等下节课武老师的课再睡，你这学期已经睡了一节杨老师的课了，你小心他给你平时分扣光我跟你说。”

　　云鹤年拍掉宋泊的手，然后脸对着桌面直直地砸下去。
　　“砰——”的一声。
　　周围几个同学闻声望向这边，又转回去看讲台上的老师。
　　“我去！鼻梁骨都磕断了吧？”宋泊心疼地拍了拍云鹤年的后脑勺。

　　张珩：诶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咱班长为了学委大战辅导员。
　　张珩：场面那叫一个激烈！！！
　　老师一出教室，人称“班级小灵通”的张珩又在聊天群里发消息了。

　　宋泊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手机拿到桌面上打字:
　　宋泊：你看见了？
　　张珩：没，有人看见了。
　　张珩：一个大二的学长，你们应该都认识，就学生会体育部那个杜远。
　　张珩：他昨晚上去交作业，听见云鹤年和咱辅导员吵架呢。

　　许艺歌：真假？你们学院可真精彩，看来这个课我是选对了。
　　张珩：真的，不信你去问杜远。
　　柏灯明： 那真是出了口恶气，这几天赵老师事不关己的态度真气死人了，这样也许她就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冰美式：就是就是，咱们辅导员之前挺好一人，这次怎么这样啊，幸森泽出事了她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

　　云鹤年：都别玩手机了，认真听课
　　云鹤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宋泊抬头看向云鹤年，他的脸上被衣服压出几道褶子，创口贴遮住了眼尾的泪痣。

　　宋泊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盯着黑板傻笑了一节课。
　　下课后，云鹤年将书包丢给宋泊，说：“帮我拿回去，我今天晚上还来宿舍住。”
　　“你个龟孙，还真把我当给你拎包的了？”宋泊站起来，拳头轻轻碰在云鹤年的肩膀上。

　　“求你了，宋哥哥，明天帮你买早餐好不好？”云鹤年双手合十，对着宋泊说。
　　宋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起云鹤年的书包，一边往教室外走一边说：“行了行了，我吃手抓饼，要一食堂一楼的。”
　　“好嘞！”

　　云鹤年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突然眼睛一亮，偏身闪到宋泊前面出了教室门。
　　宋泊朝云鹤年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哥没救了。

　　夜晚的月色中，幸森泽独自走在小巷子里。
　　手机没电关机了，这是星海市最繁华的一条街，街道旁的巷子里却没有路灯，幸森泽只能借着月光前行。

　　这边的房子是幸森泽上高中的时候租的，两间连通的房间，用一扇木门隔离着，每一间都带着一个小阳台，房东人很好，两间的房子也只收一间的房租。

　　幸森泽在里边的房间支了一张高低床做妹妹和妈妈的卧室，又在高低床旁边放了一张书桌，上面堆满了他从小到大看过的书，桌子对面靠墙的地方是房东送给他们的一个衣柜。

　　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床，那是幸森泽为他爸爸准备的，尽管爸爸还从未来过这里。

　　幸森泽的床在外面那间，他的床边总放着一盆向日葵，清晨的阳光照上去，散发着金灿灿的光。
　　阳台被当成厨房，里面放着锅碗瓢盆一些常用的餐具。

　　走到巷子深处时，月光也被高墙遮住，眼前一片漆黑，这是幸森泽第一次在没有光的情况下走这条小巷，他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
　　回头望向刚才走进来的那个巷口，尽头就是繁华的街道，霓虹灯炫彩夺目，车辆川流不息。

　　心跳得厉害，幸森泽回头，想在外面的商店里给手机充些电再打手电筒回去，但是一想到妹妹可能还在坐在门口等他回去，又靠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仿佛一只猛兽，正张着嘴等着幸森泽走进去——实在没法往前走了。
　　幸森泽刚刚转过身，却看见迎面走来一个拿着手电筒的人，明晃晃的光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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