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山河

作者:海棠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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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怕误了事,闻府小厮立即大开府门,通传府内。

      原本已经安歇的闻大人,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本想教训一番笨手笨脚的下人……

      一开门,却见众下人面露急色,拍门如雷。

      “大人,外面有人手持白虎玄铁令,要求速速见你。”

      “……什么?!”

      闻大人原本闷烦的心事顿时消散,也来不及整理仪表,只管套了披风,披头散发地赶过去。

      “下官失礼,不曾迎接远客……”闻大人见此拱手道,心中汗颜。

      四周静肃,风声吹哨而过。

      只见为首的男人仍在马上,风雪轻扫过他的脸庞,仿佛一并带走他眉眼的温度。

      秾眉漆瞳,睫如羽墨,清绝至艳,看不出喜恶情绪。

      “ 弟子规有言:'事勿忙 忙多错 ',据言闻大人已然而立之年,竟连启蒙稚子都比不过吗?”

      “……下官谨记教诲,事急从权,实在失礼,天凉地冻,诸位大人实在辛苦,若不嫌弃,还请阁下先进敞府喝几杯热茶,闻某以作赔礼……”

      “那便叨扰贵府了。”

      几人皆利落下了马,待进了府内,关了府门,将雪中马蹄印悉数扫去,一切又如往常一样,更无人知晓,闻府夜半之事。

      只进了茶房,关了门,闻大人立即跪了下去。

      “下官见过辰王殿下,殿下奔赴千里而来,实令下官惶恐不安,好在殿下英武不凡,神灵庇佑……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

      “起身吧,不必与我打这些官腔,闻大人只须将之前所告之事,细细禀明即可,若是属实,本殿下保你无事。”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随着闻大人便将事情全盘托出。

      “自前年,裴大人乞老请辞后,便由鲁平侯调任楚州兵马使,楚州人杰地灵,向来富庶,可惜离天子脚下的燕京遥远,鞭长莫及”

      “于此,鲁平侯权势日益膨胀,贪墨赈银,搜刮百姓,苛捐杂税数目繁多,其侯府家眷更是欺男霸女,目无王法,如今还把手伸到了茶马之事上……” 闻大人有条不紊地禀报,一边暗中观察。

      可惜,却只见纪梵礼只是处变不惊地坐着,手中热茶袅烟,让人看不清神情。

      “如此大的事,为何不上奏?密机处难不成是吃干饭的?” 纪梵礼询问道。

      “……鲁平侯与京中多有来往,银两动人,又是云贵妃胞兄,去年苏秦郡已然有地方官员向京中递过折子,却如竹篮打水……下臣猜测定有蹊跷,折子恐怕是递不到御前了,只好出此下策,求助于殿下了……”

      此次大军开战之际,马匹缺乏近三成,阵前人心惶惶,大昭军队险些大败,如今损失亦是惨重。

      若非纪梵礼提前布局,亲率三千精兵千里奔袭,夜里手擒敌军副帅,此战必败,他作为这次大军开拔的主帅也难辞其咎,更是会动摇他的威信。

      在军中,威信就是一个主帅最重要的东西,显而易见,这件事是冲他而来。

      “你身为茶马使,掌管茶事多年,手中可有确切证据?”纪梵礼不愿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问道。

      “殿下可曾听过回初茶,此茶产自扶风城,市价可比黄金,味甘而芬芳,产量极少,每年向来只定量供应陛下和太后,剩余尽数用以换马”

      “但据下官暗下核查,每年却都有相当一批回初茶被运往燕京皇宫,皇宫有线人回信,云贵妃上月刚好向太子妃赐过此茶……”

      没曾想,这个鲁平侯倒是胆大,竟敢用此茶讨好自家胞姐,行事亦不多加遮掩。

      如此说来,这回初茶便可算是证据之一了,但仅仅贪这一项,远远不及,天下贪官如此之多,又何多他一个鲁平侯?

      纪梵礼沉声道“仅此茶,无以撼动他,你可还有其他要证?”

      闻晓声只好低下声音,凑近道“……太子的东宫卫,骁勇闻名,但依臣私里观察,其所骑之马却大有来头。”

      “下官掌茶马之事十余年,也曾有幸与他国交涉过,对马匹颇有些研究,在京中曾在近处见过东官卫的马匹,大多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速度极快,策马勒绳迫停时,马儿也没有嘶哑鸣声……”

      不必再说,纪梵礼心中了解,这种马匹,他只在两国交战时见过,正是柔越敌军的战马。

       本朝太子,竟与敌国有染......
      光此一项,足以废絀。

      真是胆大包天,此事关系重大,怨不得闻晓声这个一向怕事的老匹夫,特意冒险告知。

      然而,纪梵礼深知,今年刚刚与柔越擦刀收兵,正是急需休养生息之时,但若是追查东宫之事,定然会走露风声,动摇江山社稷……

      他是皇子,自然有野心和欲望,可他更是大昭国的辰王殿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只好暂时按下,只待来日,磨刀时再用。

      “下臣得知这些事,时而彻夜难眠,惟恐被奸佞所不容也,可惜如今证据尚不充分……”

      “哦?那闻大人还需哪些物证?”

      “鲁府清点回初茶的私账本,用以私账公出……加上下官这里私下每年记载的库存佐证,方可承给陛下,一睹其欺君行径,只可惜出了差池,下官原本布署在安国公府的线人都已被灭口,账本也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在何处丢的?又是何时丢的?”
      “扶风县静亭山,半月前的一个月夜,在争抢时弄丢的,派去搜山时,只余几具尸身,账本却下落不明……”

      “此事好说,这个私账本,本王会设法查寻,至于东宫之事,事关国之根基,闻大人莫要再操心了,只管暂且守口如瓶……”

      纪梵礼身居高位多年,手下线桩无数,其军机阁更是天下第一情报点,想查什么东西,还是查得到的。

      让他守口如瓶?!闻晓声苦心良久,宿夜难寝,这才决定利用此事向初露锋芒的辰王投诚……为何?……

      闻晓声心中一时愤懑不解:“东宫之事,兹事体大,机会千载难逢,殿下不打算利用起来吗?若是顺利,易主未尝不可……”

      见闻晓声尚未意会,纪礼缓缓放下手中暖手的茶盏,轻无可察地摇了摇头,用仅二人可见的声音沉吟道

      “闻大人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你自以为是猎人,却不明白自己亦是黄雀的猎物……”

      ……黄雀的猎物?!黄……雀?……

      电花火时间,闻晓声脑中纷纷扰扰的思绪突然绕成一根清晰的弦,直指最后的答案。

      ……原来……原来如此……

      背后做局之人,莫非是那位龙椅上的至尊?……

      纪梵礼见闻晓声已经明了局势,这才吩咐道:“待本王将账本之事办妥,本王会设法让你面圣,闻大人只须禀明此事即可……”

      “……为何?”

      “圣意难测,你我只需做那大船的桨,顺水推舟即可,掺和舵手之事,大船是会翻的……”

      “闻大人恐怕不知,其实龙椅那位,正在京中等着你手中的这些证据呢……否则你以为,你怎能如此顺畅搭上本王的线桩?”

      一些事情,初遇时多半茫然不知,但如今坐下静思些久,其实都有迹可循。

      若鲁平侯真如闻晓声所言,贪银无数,作恶多端,那位耳通八方的天子岂会真的不知?

      无须是时机未至罢了……

      而闻晓声手中积攒的东西,正是契机……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父皇了,也正因为如此,才唯独是他,今日出现在闻府……

      无论是他辰王,还是闻晓声,都是今上手中的棋子……

      帝王之道,不如外是。

      尊荣多年的鲁平侯府,一向承蒙圣恩,洋洋自得,却不知,自己不过是过年的猪,儆猴的鸡,即将被秋后问斩……

      而如何处理此事,也是那位天子给他的考验……

      是决定大事化小,避重就轻地解决茶马一事,还是弃大局不顾,趁机掰倒太子?

      纪梵礼选择了前者,因为圣意,本就难测,但他父皇也足够了解他,其实选择只有前者,也只能选前者……

      “最近,闻大人莫要再出府了,再加派些人手,府中防备深严些,以免鲁平侯狗急跳墙……”纪梵礼细细叮嘱道。

      “是,下官明白了”

      如今,只需去一趟扶风城,会一会这个地头蛇了……

      另一头,沈墨正被闻府门童赶出来,再次被拒之门外,没有拜帖,这个闻大人谁也不见,实在让人气恼。

      门童见她穿得寒酸,一眼认定她是往常来打秋风的,爱搭不理。

      让他们捎个话吧,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她跑腿费都才十两银子,她上哪去赚这么多银子,要知道,十两银子,已经能抵平头百姓半年花销。
      心事重重的沈墨,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而望见两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正被膀大腰粗的黑脸汉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穷酸鬼,没银子,还敢来赌,”
      “再敢来,老子打死你……”
      男子被打得动弹不得,满脸血污求饶“不敢了不敢,求求了,放过小的吧……”
      这是赌坊?
      曾混迹过澳门赌场的沈墨心中一动,乔装一番,打算去瞧瞧。

      高墙耸立,屋檐精巧于工,朱门石狮,石砖铺地,金石细缀门楣,上面牌匾上的鲁平侯府四个大字,风骨绝佳,正是由御笔所写。下连敕造两字,足见其地位之尊荣。

      鲁平侯府内,遣出所有下人后,主客厅里一切却那么静谧,静谧得让鲁平侯流汗不止。

      “殿下所言,当真?……可贵妃不是这么告诉老夫的……陛下原来……都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鲁平侯瘫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

      “鲁平侯若是不信,只管在此等着圣旨便是,看看一个月后,那些弹劾侯爷的折子,会不会突然'到'陛下手中……侯爷可赌得起?”

      鲁平侯虽然贪财,不是个聪明的,却也算不上是蠢货,隐隐明白了些。

      “那殿下今日来此,莫非特意告知老夫,老夫还不曾听过,辰王殿下是个如此好心之人……”鲁平侯试探地问道。

      “本王确为此事而来,身负圣情,若是侯爷肯配合,可免灭门之患……”

      “……什……什么法子?”

      “侯爷可曾听过,'怀璧其罪'的典故,侯爷家财万贯,良田私产无数,但却忘了,近年黔兵买马,地方水旱灾害,国库入不敷出……”

      “殿下的意思是……?”鲁平侯预感不妙。

      “侯爷为何不成全一番君臣之义,解君王燃眉之急呢?……”

      “殿下让我……主动将家产拱手……奉给陛下?……”
      听罢,鲁平侯不动声色地问道,但显然已经面色不虞。

      “不错,本王,也正为此事而言,而这……恐怕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依殿下看,老夫要怎么做?”

      “本王定在面圣之前,提前告知侯爷,届时伯爷主动负荆请罪,向陛下禀明,侯府愿交付全部家产,以安君心,以正社稷,届时,侯爷保全了府中性命,亦可一博美名……”

      一听要交付全部家产,鲁平侯眉头一挑,这可是祖上百年基业啊。

      他不过贪了些蝇头小利,捞了几年油水,竟然要将祖上基业都赔进去,他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列祖列宗,面对昔日同僚,那些老匹夫定会笑话死他。

      祖宗百年基业,如何轻易拱手相让,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被盯上了,可就棘手了。

      回想自己每年去往京中述职,吃穿住行都故作贫俭之态,自以为瞒天过海……

      “……老夫多谢殿下指点,但兹事体大,请容老夫考量几日……”

      待纪梵礼走后,鲁平侯却一改方前的忐忑不安,连忙拉住心腹,急声斥问“那个账本,如今找到了没有?……若是落在辰王这个狼崽子手里,老夫的家产就要没了!”

      却见心腹摇了摇头,无奈叹气“侯爷,已经半月之久了,属下连山中的草都摸过一遍了,恐怕是找不到了”

      忽又试探劝导道:“要不,侯爷就暂时听辰王的,先保住府中性命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鲁平侯却不同意“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呢,上交家产,跟要老夫的命有什么区别……老夫好吃好喝养着你们这群废物,连个账本都找不到!还不再加派人手找!”

      “是”心腹表面恭敬答应着,心中却垂头丧气,酒肉多年,身子骨早已疲懒怠工,上山这种苦差,自然是交给手下去干,哪能让他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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