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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
幽深地穴，潮湿石壁上渗出暗红水痕，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让人直犯恶心。
两个穿着灰色道袍的杂役弟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黏湿的地面，拖拽着几个昏迷不醒的散修往前走。
那散修软得像滩烂泥，脚踝在粗粝的石地上磨出血痕，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
“快点，磨蹭什么！”前面那个高个的弟子回头低斥，声音在地穴里荡出回音，显得格外阴森，“误了时辰，宗主怪罪下来，你也想祭旗？！”
后面那个矮胖的弟子喘着粗气，抹了把汗，脸上横肉哆嗦着：“师兄，这个月这都是第七个了……我这心里头，老是发毛……”
“毛什么毛！”高个弟子啐了一口，“为宗主献身，是他们修也修不来的造化！”
他说着，用力将手中的散修往旁边一甩。那里已经歪歪扭扭躺了六个人，有男有女，皆是不省人事，面色灰败，像是被抽干了精气。
矮胖弟子战战兢兢地将自己手上的修士也摆过去。那修士看着青涩稚嫩，年纪不大，莫约只有十五六岁。
“看年纪，比我小着几轮呢……”
矮胖弟子有些不忍，“况且……也不是宗主带回来的。”
说来这修士也是倒霉，他们为躲避三妙宗搜查挪了阵法老窝，远去千里来到风灵岛，到的第一天便碰上这个误入岛屿的修士，为了掩盖行踪，便设计将他迷晕。
高个弟子完事走来，扫了眼那年轻修士，又瞅瞅自家师弟，嗤笑：“他是比你小几轮，修为可比你高不止一层。怎么，你同情他？”他拍了拍师弟的肩，“谁来同情你啊？”说罢仰头大笑。
“师兄莫挖苦我了。”
他的天资本就是诸位师兄弟中最末流的。
矮胖弟子也是被嘲讽惯了，见他如此做派心境也无甚波动，只是低头看着年轻修士，心中仍有不忍。
“少在这装什么好人，拿下他属你功劳最大，现在给我良心发现了？”高个弟子冷笑道，“方守心，我还不知道你？冷血冷情的家伙。”
“师兄……”
“闭嘴！还不赶紧布阵！误了时辰，看宗主不拿你是问！”
方守心连忙将人堆好，退到一旁。
高个弟子从袖中摸出一面小黑幡，指诀将起，眼珠忽地一转，侧头没好气道：“我说师弟，你就干站着？”
方守心立刻躬身，赔着小心：“师兄您吩咐。”
高个弟子摸着假须，故作老成：“眼下风声紧，虽说挪了窝，难保三妙宗那帮狗鼻子嗅着跟过来。”
“说来也奇怪，前些日子三妙宗每回都在我们列阵时候来探访，你说，莫不是宗门出了叛徒，给人通风报信？”
方守心听闻此言，面上浮现一丝不自然，但马上又化作一副胆小的谄媚姿态，“师兄，您心思缜密，您若说有，那多半还真有，要不我这次回去多留心些，早晚把这狼心狗肺叛徒给揪出来。”
高个弟子见他这一副讨好样，心下很是满意，于是吩咐道“你且去外头死死盯着，见着动静立刻报我，好……”他侧身做个抹脖子手势，嘴角歪斜，“毁尸灭迹。”
矮胖弟子看得心头一麻，喏喏连声：“是、是！师兄想得周到！”
眼见那胖背影消失在昏暗洞口，高个弟子才轻吁口气。瞧他那畏缩样，又暗自呸了声：“胆小的东西。”活该一辈子筑基。
他鬼祟地从另边袖口摸出面更小、色泽更暗的旗幡，瞥向墙角那堆“材料”，心下拨算：反正数目不少，宗主也不知数，自己偷偷炼化一两个，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儿，嘴角抑制不住一扯。再扭头望望洞口，心底嗤笑：蠢货。
他俯下身，将方才那年轻修士，连带旁边一个瞧着修为平平的女修拖到一旁。
这少年资质上乘，又是他们亲手擒获，一来宗主不知，而来这人修为也不低，炼化了定然进益不小；至于那女修，于宗主的炼魂幡而言不过米粒之光，无足轻重，倒不如落入他手，还能物尽其用。
越想越是得意，他拿着小旗子清了清嗓子正要念咒。
不料，就在他刚开口的刹那——
那本该昏迷不醒的女修，眼皮倏然掀起！眸中清明锐利，哪有半分迷蒙之态！
高个弟子骇得魂飞魄散，还未及惊呼出声，女修已如鬼魅般弹起，出手如电！一指精准点在他喉间，力道奇诡，竟让他半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
紧接着，膝弯处传来剧痛，他噗通一声便被死死摁倒在地，脸颊重重砸在冰冷黏湿的石地上，动弹不得。
女修单膝压在他背心，力道千钧。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响起，气息却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想炼化你姑奶奶我，你还差点火候。”
说罢手腕一转，直接将他脖子拧断。
可怜这邪修，还没来得及施法，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她师父看见多少也要夸奖两句，只可惜这里只有地上横七竖八的散修。
她从那死去修士的手中拿起两面旗幡。
“炼魂幡。”
以炼化活人魂魄作为修行之法，在整个上清只有一人，那就是曾经三妙宗的左护法楚义，此人在五十年前的混战中侥幸逃脱，宗门遍地抓捕不得，如今竟然连一个宵小喽啰也能施展这种邪法，看来他真的坐不住了。
“区区一个雷隐宗竟然能让你出手，楚义啊楚义，你也是山穷水尽了么？”
她正要将炼魂幡收入纳戒中，忽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只见那原本在洞口望风的矮胖弟子方守心，此刻竟一脸“惊怒交加”，手持一柄短刃直扑而来，口中喝道：“贼子！安敢害我师兄！”
女修身形微侧，轻易避开这看似凶猛实则留有余地的一击，指尖灵力吞吐，瞬间便弹在方守心的腕脉上。短刃“哐当”落地。
“顾枕书，”女修冷冷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三妙宗外门弟子，天魁十三年被逐出门派，天魁二十六年化名方守心拜入雷隐宗。”
她甩开他手腕，“作为卧底，你这戏，过了。”
顾枕书手腕吃痛，脸上那副“悲愤”表情瞬间垮掉，样子也转变成个瘦长清俊少年，脸上露出一个与他之前憨厚面貌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惫懒戏谑的笑容。
他揉着手腕，啧啧两声：“谢师妹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我这不是想试试你这几年身手长进如何嘛。”
他端详着她的侧脸，恍惚又回到十三年前离别的那个黄昏。
当年那个抓着兄长的手哭哭啼啼不愿离家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谢九霄懒得与他废话，弯腰拾起两面炼魂幡，仔细端详：“少贫嘴。说正事。楚义和沈观到底在密谋什么？”
“我的小祖宗，我就是个外门弟子，还是靠捧臭脚才能够混到高点的位置，你说这个我怎么查得到？”顾枕书一脸苦色，对这个问题也是十分为难。
“这都不知道，宗门要你有何用？”谢九霄面上不悦，此次行动查明真相拿下雷隐宗宗主沈观是次要，关键在楚义，这人一身邪法，留不得。
她盯着手中的炼魂幡，眼神如刀。
这种行旁门左道修炼的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师妹……你眼神温柔些好不好，我……我有些害怕。”顾枕书看她这副表情，自己身上凉凉的，有点微微死感。
“你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也是有一点，你可知道沈观炼化这些魂魄作什么?”
“事到临头你还给我卖关子。”谢九霄横眉冷对。
“好了好了，我再不说废话了，我们这位沈宗主，向来是不在乎修为如何的。”
她一听这话，眉头紧皱，顿觉面前人在诓骗她。
“哎，先别反我，听我细说”顾枕书知她不信，于是继续说道。
“沈宗主，少年成名，当年少英会凭借紫霄御雷真法一举夺魁，这你也是知道的。”
“而后从内门弟子破格被前宗主收入门下作为亲传弟子，可谓是扶摇直上，这前程亮得连我也艳羡无比。”
“可我听说，”谢九霄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他在接任宗主之位后不久，便性情大变，闭门不出，再不理宗门俗务，修为也停滞不前。”
“难道……难道此间有什么巧宗?”
顾枕书见她终于肯听下去，稍稍正色，压低声音：“你想的不错。世人皆以为他炼魂是为了增进修为，实则不然。”他凑近了些，几乎耳语，“他是在‘引魂’。”
“引魂？”谢九霄眉头蹙得更紧，“凌虚真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低头沉思，只觉得可惜。
她生得晚，也不太听得到过去流言蜚语，却也风闻这两之间有些不容于世的师徒情愫。
前年少英会上她见过那位沈宗主，当时并不觉他是个求道疯魔之人，后来宗主下令彻查多地散修失踪之事时，他的名字报上来也让她有些吃惊，但正法司从不会出错。
若是为了凌虚真人，倒也说得过去。
“所以，他耗费宗门资源，暗地屠戮散修，只是为了……让他师父还阳？”谢九霄觉得这想法既疯狂又可悲。
“正是如此。”顾枕书点头。
“荒谬！死人如何复活，他这是逆天而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顾枕书轻笑道，“天不会罚他，你却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我们的玉峰主最见不得如此逆天悖理、残害生灵之举。”顾枕书语气笃定，“有她坐镇，这两人何足为惧。”
谢九霄听到师叔，心头莫名一虚，目光下意识地从顾枕书脸上移开，落在了手中那面阴气森森的炼魂幡上。她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当然。”
师叔当然不会放过他们，不过总归会慢她一步。
“如今沈观已炼化上百修士魂魄，想必就要成事了。”
“我查到消息，明日他就会列阵。”
“明日……”
洞穴外的白光刺眼，一半打在她脸上，她低头捏着炼魂幡，双眸低垂不知是何神色。
忽而她轻笑一声，言语中透露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少年傲气。
“那明日，就让他自食恶果。”
顾枕书闻言，脸上又挂起那副惯有的、略带惫懒的笑容。
“师妹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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