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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纸
4.
体训队的早训让云子笛不得不明天五点半就起床洗漱,他一如往常地拉开窗帘后,不自觉的又看向了对面的卧室,却发现那卧室也已经拉开了窗帘。身边的同龄人很少有这么早起的,云子笛有些好奇地打开窗户探出头四周张望着,只隐隐约约看见对面三楼的阳台似乎有人影,便也出了房门转身上了三楼的小阁楼,扶着小窗向外一探究竟。
往常人前总是散着长发戴着厚眼镜的岑昭意此时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的长发被扎起,刘海也被夹起,露出如画的清冷眉目,鼻梁高挺别致,鼻尖一抹凹陷像是美玉上巧夺天工的雕刻,又像是点睛一笔,让他有了些真实的气息,唇形也好看,隔着这么远望去倒让云子笛想起小时候隔着商店橱窗看见的令人垂涎的高档糖果果冻。他看着岑昭意似是在压腿,一个个需要极好柔韧性的动作被他做的轻松而有余力,然后又伸展着双手转圈,随着动作露出的肌肤在晨光中好像泛着微光,岑昭意整个人像极了云子笛最喜欢的圣诞水晶球里转着圈的小仙子。虽然看不懂,但也不妨碍云子笛有些入迷的看着,不自觉地发出感叹,最后要不是赶回来取钥匙的阿嬷喊了他几声,云子笛连早训也要迟到了。
“他长得真好看啊,跳舞也好看。”
“这么好看为什么要遮住脸呢,跳舞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在隔壁艺校读书呢?”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云子笛没带脑子做着最常规的早训项目,殊不知自己念叨出了声,在旁人眼里看来才是最奇怪的一个。
下午体训结束,云子笛像往常一般走向田径场边的洗手台,拧开水龙头就把头伸在水流下冲凉,夏日的太阳也已将水管照得发烫,一点儿也不凉快的流水只是将黏腻的汗水冲了去,突然云子笛感受到脖颈后面一凉,一只手拧紧了水龙头,就着空着的手胡乱抹了抹脸,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递来的干净的方帕,眼神攀着白藕似的前臂往上,黏在了岑昭意白净小巧的下巴上,愣愣地接过了帕子和水。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云子笛美滋滋的这么想着,也没意识到自己对于新朋友的喜悦有些反常,他只是乐滋滋的喝着岑昭意请的奶茶,扯着岑昭意的包带指指左边又看看右边,热情的介绍着四周邻里的方方面面。岑昭意也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他听着云子笛从小时候在第5弄堂口玩泥巴讲到自己在港口旁的秘密基地,像是和他在回忆里走了一遍一般,岑昭意似乎也开始对这海边的小乡镇有了一丝别样的归属感。
5.
后来,云子笛每天早上起来都借着醒神的功夫爬到三楼的小阁楼看岑昭意出早功,然后踩着点赶早训,每天放学两人也总是一起走,岑昭意会帮云子笛带一瓶冰水解暑,云子笛也帮着岑昭意课后打扫,两人一起写作业,然后喝一碗阿嬷冰好的绿豆莲藕汤消暑。两人倒是极有默契的没有再喝奶茶,岑昭意想着体训生要注意饮食,云子笛也注意着跳舞的人似乎需要身材管理。接触久了,似乎是东海岸的夏风消融了些岑昭意冰冷的外壳,云子笛眼中的岑昭意也越来越鲜活,岑昭意说的话越来越多了,会和他开玩笑,会和他打闹,也会很损的给他捎带女孩儿们的告白信打趣他,但云子笛还是没能鼓起勇气问出心里的疑问。
高二学年的艺文节到了,对许多人来说这可能是高考前最后的放纵时光,但云子笛一向觉得自己出生时可能把艺术天赋都点在了体育上,对这些搞艺术的总是敬而远之,只是现在他看着岑昭意像是个又缩回了脑袋的小乌龟,又想起每天早上天台上的舞蹈,他咬了咬牙便转身扯着文艺委员胡诌了个理由要了张报名表,边和朋友们打着哈哈,一边小心折好了报名表塞进了书包。
周四下午,街边奶茶店红豆鲷鱼烧特价,岑昭意跟着云子笛挤着人流排着队,给爱吃甜食的阿嬷打包几个回去。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子随着走动来回摆动,还冒着热气的鲷鱼烧时不时隔着校服和身体相触,有些烫人,但远没有包里那张报名表烫手。再过两个路口就要到家了,舞蹈比赛明天报名就要截止了,连做了三天心理准备工作的云子笛还是下了决心。他一把拉过岑昭意的手腕,将手里的塑料袋绕在他纤细的手腕上,也不回答他的询问,只是甩过背包小心拿出一张叠成小四方的纸条,又拉过岑昭意另一只手,郑重的把报名表交给了他。
“岑昭意,我看到你跳舞了,其实……我知道你跳舞很好的……你如果参加这次舞蹈比赛肯定能有很好的成绩,到时候说不定老师让你当舞蹈特长生呢,这样多好啊,你也不用头疼学习了……”
云子笛没敢抬头看岑昭意,只是一股脑儿地倾诉着自己心中的想法,直到感觉到手心里岑昭意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听见装着鲷鱼烧的袋子掉在了地上,眼前的人又像个小鹌鹑似的缩着头逃跑了,这才愣愣地看着飘落在地上的报名表发愁。
小时候呆在理发店里玩耍的时候常听阿嬷说起,头发打结了不能一下子全部剪掉,堵住的东西往往是宜疏不宜堵的,云子笛虽然情感钝拙,但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与其浑浑噩噩的沉溺于一时的欢愉,云子笛想让这段美好的时光久一些,更久一些。
捅破窗户纸会有怎样的后果呢?窗户不会坏,但是风会进来,阳光也会进来。
云子笛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但他知道岑昭意的脸皮更薄,他是笃定了心思今天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把书包放回店里又跑到了与岑昭意家间隔着的街道上,清了清嗓子就朝二楼紧闭着窗帘的卧室喊了起来。
“岑昭意——买了鲷鱼烧你还没给我钱嘞——”
“岑昭意——你的数学作业——还在我书包里哦——”
云子笛肺活量大,音调不高但是声音倒是极响,引得周围的叔叔阿姨投来好奇的目光。烧烤铺的阿伯在遮阳伞下摇着蒲扇,大声笑了笑,打趣地问着是不是两个小朋友吵架了,怎么放着电话不用反而是喊来喊去的。云子笛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想着一直打不通的电话,二楼的卧室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只好转头又继续喊了起来。
“岑昭意啊——我阿嬷说——叔叔阿姨让你今晚——来我家吃晚饭啦——”
“你要吃点什么嘞——海鲜吃不吃啊……诶,你终于下来啦……”
“云子笛!你吵死了!丢不丢人啊!”正当云子笛喊到口干舌燥的时候,他眼前那扇厚实的大门倏地打开,岑昭意踩着室内拖鞋就跑了出来,抓住云子笛的手臂就把他往屋子里带。云子笛听着他的埋怨自觉也有些害羞,还没来得及想着这是第一次进岑昭意的家里做客,抬眼就看到岑昭意红透了的耳尖。
岑昭意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还没拉开,谁也没说话,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云子笛只能看到有些微乱的床单和床头揉皱了的纸巾,岑昭意已经背过了身子,缩成一团坐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这么抵触跳舞呢?你不喜欢跳舞吗?”云子笛贴着岑昭意坐下,问出的话却没得到应答。
“你跳舞的时候真的很漂亮,我虽然看不懂什么舞蹈技巧,但是我知道你跳的舞是我从小到大看过的最好看的舞蹈。”
“你也是喜欢跳舞的吧,不然也不会每天早起压腿练习了。”云子笛伸手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拿着纸巾的手伸出手指戳了戳缩成一团的人。
“变态,臭流氓……”岑昭意一把子拿过纸巾,擦了擦眼睛,抬头用红红的眼睛瞪了瞪云子笛。
“我不是……我没有……是个意外啦,你信我……”云子笛被瞪的有些心虚,正要反驳些什么,就看到岑昭意转过身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旧纸箱,里面摞着一堆整整齐齐的奖状证书,旁边还有许多奖牌。
“我喜欢跳舞,我怎么不喜欢呢,可是……”岑昭意指了指自己的脚踝,“这里受了很严重的伤,恢复了很久,现在我还能继续跳舞……可是再也没有办法接受高强度的舞蹈训练,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成为一名舞蹈家了……”
“我一直都是班里跳的最好的,我一直都是舞台最中心的那一个,我很喜欢聚光灯打在我身上的感觉,很温暖……可是,这种日子可能不会再有了吧……”
“你不懂,你怎么会懂……只差一点了,九十九步我都坚持过来了,但是……但最后一步,我没有办法前进了。”
云子笛看着岑昭意忍着哭,一点点说着自己受过的伤,眼睛里蓄了满满的眼泪,一滴滴流下砸在地上,也像砸在他的心里。
“你走吧……不谈这个,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说完了一切,岑昭意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用脚尖踢着旧纸箱,下了逐客令。
沉默再一次席卷了这个不大的空间,岑昭意没有听到预想中摔门的声音,他知道云子笛没走,却也不肯回头再说话。
“岑昭意,你真是个胆小鬼。”
“遇到这样的挫折你就自甘堕落,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喜欢跳舞呢。”
“我懂啊,我怎么不懂。谁没有受过伤吗?一年前我的膝盖半月板受了伤,医生让我慎重考虑,再继续跑下去可能腿会废。”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跑步啊,躺在床上休养的时候我每一次闭上眼睛,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想念着风急速吹过的感觉,我知道再多的困难也没有办法阻止我继续跑步。于是我努力复健,到现在努力训练,膝盖积水是家常便饭,可是我从来没有退缩。”
“当不成运动员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跑步,这份喜欢是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痛的底气。”
“从学校回家有三条路,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小路,仅仅因为一条路堵住了你就不回家了吗?”
“岑昭意,如果你怕了,就忘了我说的话吧……我没有资格逼迫你去做出选择,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后悔。”
黑暗与寂静给了云子笛巨大的勇气,他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只是想着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是否能够融化岑昭意心中的冰川。说完,他放下手中攥着的报名表,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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