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杀手会梦见电子佣金吗

　　纪一淮茫然站在空旷的雪原上。
　　暴风雪将至。
　　有人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着什么，声音空灵又空洞，一遍遍说着。

　　“……那时候的人又吃又喝、又娶又嫁、到挪亚进方舟的那日、洪水就来、把他们全都灭了。”［1］

　　什么？
　　立在尖啸的风声中，纪一淮有些听不清那话语。

　　“凡地上各类的活物、连人带牲畜、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了、只留下挪亚和那些与他同在方舟里的［2］……当时进入方舟 、借着水得救的不多、只有八个人……”［3］

　　突然声音带上了感情，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
　　“……小淮？小淮！”
　　只几秒，原本的声音重又盖过去这悲泣，神性地继续着。

　　“……因此就定了那世代的罪、自己也承受了那从信而来的义。”［4］

　　铺天盖地的黑影。
　　肉块和眼球裹挟其中，偶尔幻化成扭曲的触手。
　　巨大的怪物缓缓站起，遮天蔽日。狠扑过来，死死掐住她。

　　风暴降临。

　　纪一淮猛地睁眼，重重喘息着，吓出一身冷汗。
　　半晌，她平复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一个蛋形的容器内，小腿泡在琥珀色的液体中。

　　这是什么？
　　她尝试性地抬手触摸透明玻璃罩，甫一动作，上面浮现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显示屏，跳出一堆数据。

　　是她的身体数据。
　　纪一淮扫了一眼，所有数据都标记为正常，她已经恢复健康。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还没来得及细思，外面传来声音。
　　门开时发出细小的声响，随即又合上。两个年轻女人走过来，担忧地看着紧闭的医疗舱。

　　“碧梧姐怎么还没醒啊。”稍矮的那个开口，“这都十几个小时了。”
　　另一人还没回话，医疗舱发出“滴滴”两声。

　　“碧梧，您的身体机能已复原。”机械音一字一顿地说。
　　碧梧？说的是我吗？纪一淮思考着，配合地睁眼。

　　她虚虚抬抬眼皮，几乎是用气音问，“我这是怎么了？”

　　矮个子姑娘吓了一跳，焦急道，“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不会伤到精神力了吧。”

　　精神力又是什么？摸不清楚情况，纪一淮决定把失忆人设贯彻到底。
　　“你是谁？……抱歉，我好像有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她说得很慢。

　　一直没说话的高挑姑娘这回率先开口，语气平淡：“失忆了？”
　　纪一淮点头，看着她在医疗舱侧面按了几个按钮。
　　玻璃罩缓缓开启。

　　“我是白鸟，她是朱雀，您是碧梧，现在我们在软香楼的医疗处。”对方言简意赅地说，伸手扶了她一把。
　　纪一淮走出医疗舱，刚要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失忆了就被打断。

　　“软香楼是这个星系最大的销金窟，明面上是娱乐场所，暗地里做各种生意。”白鸟补充道，“您几个月前接受了星盟的卧底任务，来调查软香楼，并成功混成了这里的头牌花魁。但最近污染区扩大，局势发生了变化，我们是来接应您的。”

　　纪一淮：？
　　刚直面怪物经历完生死时刻，醒了接着有人跟她说你是顶级青楼的头牌花魁，花魁就算了，还是不知道什么组织的卧底，拿命闹呢。

　　“这里安全吗？可以说这些？”她问。
　　这么劲爆，记忆都还没恢复，万一卧底身份暴露被抓住到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

　　“我们进来之前放过干扰器了，她做这种技术工作还比较靠谱。”白鸟指了指朱雀，继续道：“我们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异种出没，您已经被拉进了临时污染区，我们进不去，只好先在外面做好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
　　“杀了押运人员，放走了整批被卖进来的小女孩，趁异种出没炸了两条交易暗线，他们很缺人，我们就混进来了。”白鸟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看着文文弱弱的，居然这么凶残，组织这安排有问题吧，要是让她进污染区岂不是分分钟踏平。
　　纪一淮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雀突然戳了戳白鸟，比了个手势。
　　两人表情严肃起来，白鸟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语速飞快，“刚得到消息，这次动静比较大，一会蛇头会亲自到场。听说她很好说话，您不用伪装，直接说自己失忆了应该也能打发他们，我们得先走了。级别还不够，在楼里行动不太方便，这是新的通讯器，保持联络。”

　　语罢带着朱雀直接从窗户闪人，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开了。
　　这技术，简直叹为观止。纪一淮感叹道，看向来人。

　　打头的是个长得像噬菌体的机械体，两侧站着一男一女，后边还有一溜儿人。
　　这么大阵仗？

　　她开始有些紧张，失去记忆后似乎连带着丢了一些常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应付得来。

　　“碧梧女士，您好。”一板一眼的电子音响起。
　　是机械体。

　　“本想亲自来探望您，但事务繁忙，只好用机械体代替，对于此次的污染区事件，我司对此深表歉意。本次治疗所需费用将由我司全额承担，衷心祝愿您生活愉快。”

　　纪一淮听得一头雾水，原来自己进污染区不是因为什么秘密任务，而是事出有因，这罪魁祸首还亲自来道歉了？

　　她还没回话，旁边的美艳女人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口头说说就完了？你们安全局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买了你们的服务还能出问题本来就很不放心了，出事之后就这个处理结果？周五之前给我一个新的解决方案，不然等着曝光吧。”

　　“美杜莎夫人，话不能这么说……”机械体着急辩解，被堵了回去。
　　“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怎么说，回去跟你们头儿原话带过去就行。”她手里烟袋横过去，用烟锅处敲了敲机械体的头部，“人你也看了，场面话也说完了，滚吧。”

　　机械体语塞，灰溜溜地走了。
　　女人斜了后边人一眼。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这赶人的意思，一个个都走了，只有和她并肩的那个男人还在原地没动。

　　“诺，好好在这站着呢，看完了走呗。”美杜莎眯眼看他。
　　那男人穿着身军装，浓眉大眼站得笔直，看起来大有来头。没想到一听这话慌慌张张开口，话都说不利索了，形象全无：“纪小姐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走。”
　　几乎是落荒而逃。

　　“嘁，真没出息，表个白都不敢。”女人撇撇嘴，提高声音冲着他背影补刀，“叫什么纪小姐，别瞎套近乎！”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了。
　　“一群乌合之众，不用管他们。”她径直走过来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无聊地把玩着烟杆，没等纪一淮说话突然抬头问：“哎，你咋不骂我室内抽烟没素质了。”

　　……到我了？
　　纪一淮看她一个人“大杀四方”看得有点恍惚，愣了几秒迟疑道：“我能骂吗？”

　　一阵沉默。

　　女人注视着她，兀地开怀大笑，“哈哈哈，你不会又失忆了吧。”

　　怎么人人都知道她失忆了，她是脸上有字吗。
　　纪一淮怀疑人生了。

　　“那俩小姑娘来找过你了？哈哈哈她们肯定以为你是因为进污染区才暂时失忆，倒是赶巧了。”

　　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她不是“蛇头”吗？难道自己猜错了，“蛇头”不是软香楼的老大？但看这架势应该没错啊。纪一淮心神俱震。

　　美杜莎笑得花枝乱颤，快要仰倒在沙发上，“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卧底了吧……怪不得以前老大总把你提前封闭起来，原来你这个形态这么可爱，我要母爱泛滥想藏私了。”

　　到底怎么回事。

　　摸不清楚情况，纪一淮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是这女人发现不对的地方趁失忆来试探她……

　　美杜莎已经笑完，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踩着高跟鞋直逼一米九的身高更帮她添了几分压迫感。

　　“性格倒是没变，”她上下扫视纪一淮一番，“反正你不用呆在这了，跟我走吧。”

　　说完转身就走。

　　纪一淮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你那些追求者烦人得很，”美杜莎自顾自带着路，走进电梯，“等任务结束必须得跟老大要点补偿才行。”

　　电梯自动开始运行。

　　“你说，我跟他要什么能给他找点麻烦。”她突然发问。

　　问完没等她回答，又抛出个新问题，“我觉得要个污染区的所属权不错哎，或者要来你的监护权？”美杜莎声音低下去，盯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监护权？听到这个词，纪一淮下意识地想开口打断她，意识到这想法后又否决自己，拧眉思考。

　　她都失忆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反应，这个词给她带来过什么重大影响吗？

　　“楼层已到达。”随着一道机械音出现，电梯门开。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会趁人之危对你做什么，我是那种人吗？”美杜莎瞥她一眼，径直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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