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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娶
草席被稀落的烛火擦破。地面上干涸的血渍漆黑,尘土混杂着血雾,与地牢中的凄惨哀嚎紧密交缠。
“有人劫狱了!”
“追上去!”
昔日繁华的盛京城因为这场谋逆而重新实行宵禁。姜永蕴脚面上灼烧的疤痕浸泡进污水,她出门乘车在街上摸索着前进。
追兵紧追不舍,姜永蕴只得往窄小的地方躲藏。而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闻见几声马啼。
“上马!”一道陌生的男声自身后响起,随即一把将其扔到马上。
姜永蕴胡乱伸手拽住辔绳,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你是谁?”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能得到寂静时,却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贺意。”
马鞭挥动,凌风破空。
紧接着身下的马匹宛若失控般风驰而出,朝着城外而去。
郊外杂草笼白,簌簌雪刃扑面而来,姜永蕴横趴在马上,胆汁翻涌,拽着辔绳的手早已千疮百孔。
入目漆黑一片,自三日前目睹父亲死状后她便再也看不见了。
方才她引燃铺垫的草席,火舌腾空,卷噬房棂。本是求死,却在某个神秘人的帮助下逃出了地牢。
“吁——”
勒马的呼声随着溅起的石子打在姜永蕴脸上,她呼吸停滞,仰靠下去时捕捉到鸾刀刀环的鸣响。
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试探着开口:“是你吗?”
无人回应。
姜永蕴嗤笑一声,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她虽心有不甘,却不再执着,昂起脖颈从容赴死。
“呃——啊!”
“郡主您醒了?”
清明的视线让姜永蕴有些不知所措,她捏了捏山橘的脸,指尖的温热让她愣神。
姜永蕴声音发颤,只“嗯”了一声。
被山橘摆弄着洗漱更衣,过后姜永蕴走至廊下,视线触及暖融的日光,她眯起眼,眸中泪水适时滑落。
“早膳已经备好,郡主切莫错了吉时。”
姜永蕴一头雾水,长舒一口气恢复了些清醒。她蹙眉望向身后的山橘,开口时略带些不耐烦:“什么吉时?”
对方俨然是觉察出了姜永蕴的不对劲,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禀:“禀郡主,今日一早宫中便来了口谕,说是要为您与公主择婿。”
择婿?这难不成是大隆二十九年?
她为了一个男人,几乎要同姜昌宁动起手来。
彼时姜永蕴对于情爱一世并不分明,她率性而为,越过屏风走到谢双谯身前,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他怀中。
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截胡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此举并不掺杂真情,只是单纯的想要姜昌宁难堪。
明承帝不仅并未责罚她,还顺其心意为两人赐了婚。
君臣情分何至于此,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姜永蕴忽然觉得好累,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姜永蕴问道:“父亲呢?”
“王爷方才用过早膳,又到廊间小憩去了。”
姜永蕴点点头,复又默不做声地拽下髻上的累丝点翠凤凰簪,连带着扯乱山橘为她精心梳好的发髻。
“这样的发髻太花哨了,换个简单的样式。”
山橘虽有不解,却是照做了。
-
姜永蕴挂心着,进宫前还要去看一眼姜璟。薄雨冥冥,姜永蕴隔着院中荷花池上升腾的水汽看见姜璟。
鼾声中气十足,姜永蕴却红了眼眶。她不敢上前,怕这只是一场梦,走近瞧清楚了,反倒魇不住了。
远远地确认过父亲无虞,姜永蕴悬而未决的心稍稍放下。
姜永蕴疾走在廊下,水汽氤氲打湿鬓边碎发,躲雨的喜鹊扑腾了落根根轻羽,姜永蕴顺着瞧过去,却瞥见有两个小厮行色匆匆地搬着一个木箱往外走。
她心下觉得蹊跷,便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帷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马车内满载的木箱。
上辈子她偶尔过目王府的账目,虽确有一些小打小闹的中饱私囊,可却未曾有谁敢这样大胆。
山橘愤愤,一个看不住便要上前捉贼拿赃。好在姜永蕴眼疾手快,抬手拽住山橘摇头道:“切勿打草惊蛇,你派个机敏的跟上去。”
姜永蕴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加快了步伐,在暴雨倾盆前坐上了离府的马车。
骤风席卷銮铃,摇摆不住。
“叮铃-叮铃-”两声铃响,就宛若鸾刀刀环的鸣叫。
濒死时风呼啸而过的声响犹在耳侧,心中恨意翻腾,裹挟住那仅剩的惊惧。
姜永蕴前世最爱看谢双谯舞刀,利刃破长空,刀环的鸣响充斥过王府的每个角落。
她对那声音再熟悉不过……
宦官通传时姜永蕴猛地从记忆中抽离,掩在袖中的双手颤抖不止,她一本正经地起身,朝姜昌宁福身行礼。
“……”
“姜永蕴,你这又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姜昌宁失语,突然觉得眼前的堂妹有些陌生。
“皇姊说笑了。”
姜昌宁扯了扯嘴角,无心逞口舌之快。落座后淡淡道:“你可听说过我们探花郎的名头?”
姜永蕴瞳仁骤缩,小声追问道:“可是工部尚书宋崮之子?”
“不曾想阿祯竟也关心这些。”姜昌宁瞥她一眼,神色晦暗叫人看不出情绪。
姜永蕴儿时是很听姜昌宁话的,不仅听话,还是个跟屁虫。三天两头要住到姜昌宁屋里,暴雨惊雷两个人就缩在被子里看话本,多是姜昌宁读给姜永蕴听,只是偶尔失了手,烛火燎烧了锦被,更灼坏了姜永蕴的胎发。
翌日明承帝发了好大的火,姜昌宁被罚了二十手板,手心红肿的像胖馒头。
但她那是笑是笑,怒是怒。手被她笨拙地捧着吹气,疼到眼里噙起泪花也笑眯眯的盯着被灼了头发的姜永蕴。
后来姜永蕴随皇子在宫中启蒙,稍长众人几岁的姜昌宁格外受老太傅的喜爱。因此便时常让她监督纠正弟妹们练字。
姜昌宁摆太傅的款,偏偏爱盯着姜永蕴。这倒也不能怪她,毕竟没人能抗拒得了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她虽爱逗弄姜永蕴,也是真的想她练一手好字。于是每次布置课业前,都要先亲昵的喊几句“阿祯”以示愧疚。
筷子都握不稳的年纪,却被小山一样高的堂姐督促着写字。姜永蕴无心无力,几个月的时间,只要姜昌宁一喊她的名字,她便频频冒冷汗。
可那时她也仍能看出她的情绪,姜永蕴究极不清,只得暂时作罢。
她傻笑试图糊弄过去,却在姜昌宁追问的视线下开了口:“从前听过宋公子的大名,据说此人学识渊博,家教森严。?”
“宣殿试一甲三人觐见!”
张泽林甩着拂尘,高声尖利刺耳,宣召早就等在殿外的几人进殿。
纵使隔着屏风只瞥见衣袍一角,姜永蕴也一眼瞧见他。
记忆无端回笼至她最后的风光时刻,郡主府暖亭中煮酒烹茶,他向自己走来,身形掠动簌雪落满地苍白。
谢双谯在她悲怆的嘶喊声说一句话:“魏王起兵谋反,抄家的神机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当晚她就被抄了家,一夕沦为丧家犬。
可谢双谯仍旧衣冠楚楚,地牢阴森,来见她的最后一面,他带一柄残烛。
并未有过分寒暄,他只留下一句“等我”便步履不停地离开。
她知晓朝中有人参他,沽清正之名,结虎狼之属。所以她是体谅谢双谯的,于是她一等再等。
直到父亲的血浸湿她膝下的草席,姜永蕴也没能等到他的解释。
于是那支残烛发挥余热,将经年不见天日的地牢烧了个底朝天。
思绪至此,姜永蕴只觉恨意滔天。可那恨意尚无归处,便只能付诸于谢双谯。
她盯着那扇屏风的视线里多了几分狠戾,浑然未觉大殿之上哪些人说了什么话。
直至那熟悉的声音宛若游蛇般吐着信子钻入她的耳朵。
“草民倾慕淮阳郡主已久,还望陛下做主……”谢双谯的一番话宛若晴天霹雳。
她怔愣地看向端坐高台之上的明承帝。
“弟媳早丧,皇弟也未曾续弦。而今你已二八年华,也适时考虑婚姻大事了。”明承帝捋一把胡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既如此,便由皇伯伯替你做主可好?”
姜永蕴闻言“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声音打着颤道:“阿祯……”
她绞尽脑汁,始终思虑不出一个完美的借口来拒绝。
明承帝听得出她声音里的颤抖与不愿,笑眯眯的自己找了个台阶:“阿祯还小!是朕操之过急了。”
几道人声在她耳畔拧成嘈杂的线,姜永蕴理不明,听不清。
她不知为何会生出今日这般变故,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双唇翕动,似是说了些什么。她像是被吓傻了,直至出了皇宫也尚未回过神来。
-
“郡主,那个谢双谯真不是东西!”
“山橘,你说什么?”姜永蕴一头雾水。她并不记得前世的谢双谯除了家世,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谢公子前日在潋青院与徐世子大打出手的事,郡主您忘了吗?”
姜永蕴呼吸一滞,惊愕地看向山橘:“你是说靖安侯世子,徐同庶?”
大打出手?前世的两人自殿试前便已是至交,更何况靖安侯府那样的清正门楣,怎会任由徐同庶闹出这档子事?
姜永蕴忽的有些确认这是一场梦了,否认她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原因,来解释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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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悔祸,王室多难。大行皇帝升遐之际,事起仓卒。朕以冲藐,嗣守丕图,衔恤问故,遂穷凶党。逆贼……”(出自李重茂的《诛韦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