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

　　入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遂打开窗子想吹吹风。

　　不远处，苏陌烟倚着廊柱坐在地上，沐浴在融融月色之下，浑身散发着光芒，宛若天宫中的清冷谪仙。

　　他的目光再不似平时那般冷寒，反而在月光下潋滟着别样的温柔，而他的手中不停摩挲着的，是他惯不离身的玉佩。

　　那是柳元儿送予他的定情之物。

　　突然我心头好似被蜜蜂蜇了一下，有点刺痛，连忙关了窗户躺回床上。

　　如今的生活很好，吃喝不愁，还有自己的事业。

　　真的……很好。

　　一到三月，天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让我想起在江南时的梅雨季，那个时候我父亲还是一方父母官，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在房间为母亲化着妆面，日子过得惬意自在。

　　这是我仅存的一些儿时的幸福记忆。

　　由于下雨，店内客人也不多，我嗑着瓜子听着店里的姑娘们唠着闲嗑，门口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呦，大郎，怎么那么开心，捡到钱了？”

　　卖炊饼的大郎从门口经过，满面春风。

　　“这不是霞娘吗……不对，苏二夫人。”

　　“得得得，别来这套。”

　　大郎故意展了展他那新买的袍子，应该是在炫耀。

　　我笑着问：“呦，新衣服，你那漂亮媳妇给买的？”

　　大郎摇头：“我弟弟回来了，他给我买的。”

　　“你弟弟不是参军了吗？得胜回还了？”

　　“是啊，还立功升官了哩！”

　　“喜事啊，恭喜你了。”

　　“多谢多谢。”

　　大郎笑着给店里姑娘几个炊饼，开心离去。

　　原来姜国大军已经得胜回还了，那么说，他应该也回来了。

　　他曾说过，他要上阵杀敌，早日做到主帅，成为名震一方的将军，也不知此次战役他有没有得偿所愿。

　　呸，一个玩弄感情的负心薄幸郎，我还想着他做甚。

　　说话的空隙，店里来了客人。

　　是一个有点胖的姑娘，进来之后只坐在那里，却低头不语。

　　我走上前：“这位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妆面？”

　　她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唐唐说：“我想长成她那样，还要她那样瘦，有什么办法吗？”

　　我略有些惊讶，其实来这里的顾客多少都会带来一些画像，那是他们想要的样子，虽然千人千面，我们还是会尽量满足她们。

　　毕竟顾客就是玉皇大帝。

　　而今天这个顾客提的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姑娘，这个人与人本不同，你与唐唐各有各的美法，不如……”

　　泪珠从胖姑娘眼角滑落，使得被这连雨天笼罩的房屋更加阴暗起来。

　　7

　　陈小姐家中世代经商，从未出过一个读书人，而到了她这辈又是个独女，于是她的父亲便经营起一间书寮，为往来科考的读书人提供住宿，也想从中择位有前途的良婿。

　　而陈小姐自幼受父母宠爱，自己于饮食习惯也从未加以控制，使得身材丰满了些。

　　一年前，书寮中来了位赶考的贫苦学子，陈小姐与他一见钟情，却又羞于启齿，只在他常看的书籍中夹了张字条，写满鼓励的话，而那位书生竟然回复了她，还诚挚地感谢了她。

　　一来二去，这书生竟也爱上这个素未谋面，却心地善良的姑娘。

　　处在恋爱甜蜜期的陈小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对书生撒谎说自己自幼体弱，弱柳扶风，有惹得书生一阵怜爱，发誓定要高中回来迎娶她，并一定要将她养得白白胖胖。

　　我塞入口中一把西域来的葡萄干，那是苏陌烟给我拿来，说是宫里赏的。

　　那天我看着满满一筐的葡萄干惊讶问他：“怎的那么多全给我了？”

　　“老太太年岁大吃不得许多甜食。”

　　“父亲呢？”

　　“父亲近来总是眼花还嗜睡，郎中说是食用甜食过多引起病灶，今后恐是与甜食无缘了。”

　　“大哥那里呢？”

　　苏陌烟却挑了挑眉，冷淡说道：“你若不吃便还给我，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讪笑着把筐拦入怀中：“吃，吃，我这不是常被你训斥，说要懂礼数便多问了几句么。”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懂规矩了。”

　　苏陌烟嘴角扯出好看的弧度，恍惚中我感觉比葡萄干还甜。

　　近来总是眼花，看来我也得找郎中瞧瞧了。

　　该说不说，西域产的葡萄干就是比京中那几家干果铺的好吃。

　　“那个什么，陈小姐，我记得前些日子放了榜，那书生可榜上有名？”

　　陈小姐点点头。

　　我抚掌：“大喜啊！那书生既自己都说日后要将你养得白白胖胖，你还犹豫什么？如今不是提前帮他完成任务了吗？”

　　我又抓了一把葡萄干塞给陈小姐。

　　陈小姐舔舔嘴唇接过：“他前几日传来书信，说要来我家提亲。若他来我家看到我是这番模样，定会失望了。人都说你这玲珑阁中妆娘高手如云，苏二夫人更是一双妙手巧夺天工，所以，你能不能帮帮我？”

　　看着她那晶亮的双眸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夸我虽然很受用，但是三两天时间让一个人从一百八十斤瘦到九十斤简直天方夜谭，太上老君来了也只能让她去八卦炉里烧一烧，除了练就火眼金睛外也不会有其他实质变化。

　　“陈小姐，我可以帮你设计妆面，然后挑些适合你的衣裙首饰，使你美的有自己特色。但是在短时间内将你从这样改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这办不到。”

　　陈小姐默了一瞬，又看向唐唐，指着她问我：“那能不能，能不能让唐姑娘假扮我？只要蒙混过去，我们二人成了亲就好。”

　　我和唐唐二脸懵逼，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许久。

　　亏她想的出来。

　　“陈小姐，我问你，如果那个书生长得丑绝人寰，你还会嫁给他吗？”

　　陈小姐毫不犹豫道：“那自然不会。若苏二公子长得像那西去取经的猪头，二夫人可还会嫁他？”

　　我有些尴尬，干咳两声说道：“那个，什么，陈小姐自己都如此说，难道就没想过你若让唐唐替你相会，成亲那日再偷梁换柱时那书生的心情？”

　　陈小姐沉默不语，我乘胜追击：“他与你素未谋面，自是做好了你美若天仙和相貌平平两种可能性的风险预判，如果他只能接受书信来往中预想的那个美若天仙的你而不能接受真实的你的话，那么你有必要嫁给一个这样的人吗？”

　　“他既与你书信往来一年之久，定是认为你心地良善，与他思想契合，即便中了进士也未忘记当年的诺言，说明他是一个重情义而非好色之辈。”

　　“陈小姐，他都能如此，你为何还要对自己样貌耿耿于怀？”

　　陈小姐抬起头，双眸已澄澈几分：“可是，我终究是骗了他，我这副样貌还妄求找到如意郎君，真是痴心妄想……”

　　我拉住她的手说道：“既骗了人那就好好道歉。再者说，每个人都有追求爱与被爱的权利，追求成功那便是两全其美，即使不成功，那自己老了之时也不会后悔。”

　　陈小姐抬眸，双眸之中氤氲着的晶亮，是沉积一年的希冀，而我同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那么陈小姐，就由我们来为你设计一款适合告白的妆面以及造型吧。”

　　“好。”

　　“呦，没想到你那么会忽悠人。”

　　将陈小姐送入贵宾隔间后，一个冷冽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传入我的耳中。

　　是该死的苏陌烟。

　　他端正的坐在圈椅上，温雅的样貌与我店里这浮夸粉嫩的色调极为不搭。

　　我才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来我的店。

　　“你干嘛来了？”

　　他却回答的漫不经心：“路过，看看。”

　　“既看过了就请回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他静静地看了看我，说：“今日下雨，早些回家吧。”

　　店员们在一旁发出“啧啧”的哄笑，我面子有些挂不住。

　　真是的，明明对我冷淡如霜，又何必在外人面前表演这副夫妻情深的样子。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出门时老太太说今天冷，晚上吃锅子。”

　　即使讨厌苏陌烟，然而他说的可是晚上吃锅子啊！

　　美食诱惑是最没有理由拒绝的。

　　我耳尖红红地说：“那你等我一下。”

　　当我正要走的时候，唐唐拉住我问道：“老板，你说每个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这句话是真的吗？”

　　我不明所以，但是想想定是这小姑娘遇到了情感问题，于是伸长手臂够到她肩膀拍了拍。

　　妈的，她怎么那么高。

　　“唐唐，无论是谁，都有这个权利的。爱不分男女老少，不看出身地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唐唐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有些湿漉漉的。

　　“好了没有？”

　　耳边又传来苏陌烟那让人讨厌的不耐烦声音。

　　“好了好了！”

　　我小跑两步到他身侧，快速挎上他的胳膊，还有些恬不知耻地将脸贴上他肩膀蹭了蹭。

　　今天他居然没有嫌弃地推开我。

　　可能是周围的人太多了吧。

　　我低头看到他腰间柳元儿送他的那枚玉佩不见了。

　　在我们离开之时，苏陌烟转头看了一眼唐唐，眼神意味不明。

　　难道真的想收她做二房？

　　与此同时苏陌烟的清冷声音徐徐传来：“我若果真长得像西去取经的猪头，你可还会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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