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业绩开玩笑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谷雨的意料。
　　上仙怎么会来凡间找姻缘？
　　教科书里说，上仙上神的姻缘，都由月老事务所的高级红娘管理，通常是刚一降世，就紧锣密鼓地掐算好，同合适的对象订立婚约。
　　要历几段情劫啦，和谁是正缘啦，甚至于成婚的良辰吉时，都算得清清楚楚，尽善尽美，绝不容许半点差错。
　　而像她们这些底下做事的，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级别的资料。

　　男人看穿她的疑惑，自我介绍道：“我是水神和风神独子，含章。”

　　谷雨心下震惊，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直视他的面孔，毕恭毕敬地点头：“含章仙君。”

　　含章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继续道：“我降生之时，父神请司命星君来为我看过命数，说是在仙界难觅良缘，要等五千岁时再看。”
　　“昨日便是我五千岁生辰礼，筵席结束后，司命星君又来替我看了一次命盘，这次说我的正缘在凡间，让我去东南方找。”

　　谷雨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就连她反反复复背了三百年的教科书上，都没有记载过这样的先例。
　　但话说回来，更没有哪个上仙会特意跑下凡间，来骗她一个小桃花仙。

　　她将信将疑，犹豫道：“可…可仙君您芝兰玉树，我们这儿不是凡人，就是精怪和下等小仙，哪，哪可能有您的姻缘呢？”

　　含章说得口渴，又扭开瓶盖，喝了一口酒。
　　不愧是天宫坐地户，就算喝着二锅头，也仪态万方，让人觉得他手里拿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似的。
　　“难不成，你在质疑司命星君？”

　　一顶大帽子劈头盖脸扣下来。
　　谷雨脖子一缩，头压得更低：“小仙不敢，小仙不敢。”

　　窗外夕阳斜照，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几秒。

　　最后还是含章率先开口：“我来这儿就是想问，你们月老事务所，能不能找到我的良缘？”

　　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
　　谷雨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大包大揽，生怕出了差错自己要背锅，下意识地拒绝：“仙君，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种基层小红娘，平时是万万接触不到上仙的姻缘的，只能处理处理凡人的事务。”

　　含章抿唇，沉思半晌，最后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扭好酒瓶，起身理了理衣摆。
　　“好吧，那我再去想想办法。”他说道，“给上仙牵姻缘，怎么着也算大功德一件，若是事成，应该能升入总部吧…”

　　当他说出“升入总部”四个字时，谷雨的眼睛霎时亮起。
　　俗话说得又好：富贵险中求。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揽一下这个瓷器活儿…

　　那可是月老事务所天宫总部哎！她不知道要在基层奋斗挣扎几千年，才能一步一步爬到的位置！

　　她连忙窜到含章身前，呈大棚展翅状拦住他的步伐。
　　“仙…仙君留步，小仙突然觉得，也是时候提升一下自己的业务水平了…”

　　含章挑眉：“什么意思？”

　　谷雨一闭眼一咬牙：“小仙是说！必定竭尽全力，帮仙君觅得良缘！”

　　“这还差不多。”含章又抱起手臂，仰着下巴看她，“说说吧，准备怎么着？”

　　职业生涯有了盼头，谷雨笑得眼睛都要眯成缝，语□□腿兮兮：“您大人有大量，容我两天时限，找找法子可好？”

　　含章倒还真应了。

　　他甩甩衣袖，提步往外走，李薇薇见他手里拿着二锅头，抄起激光枪就要招呼他过来结账。
　　谷雨连忙挡下：“别别别，记我账上，记我账上。”
　　在李薇薇愣住的空当，含章推门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阵风，顺着门缝刮进来。
　　凉凉的，吹得她鼻子有点痒。

　　“老板，什么情况？”李薇薇这会儿缓过神来，眼巴巴凑上来，“你这天天在店里从早坐到晚，什么时候认识这种帅哥啊！”

　　谷雨尴尬挠头，嘿嘿一笑：“上司，上司的朋友的儿子。”

　　李薇薇狐疑：“老板，你不是开便利店的吗，哪来的上司？”

　　秉持着坚决不能说谎的信念，谷雨连忙岔开话题：“哎呀！关东煮下了没有？待会儿到了下班点，还卖不卖了？快快快！”

　　-

　　结果谷雨点灯熬油地研究了一晚上，也没在工作手册里找到类似的情况该怎么处理。
　　她的法器只对凡人生效，对于上仙来说，那就只是一根普通的红绳。

　　眼见时钟走向五点，她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月下”APP。
　　红绳只送出去九根，五男四女，头像排排列在她的客户库里。
　　那唯一的独苗苗良缘，两人头像并作一栏，被她小心翼翼地置顶。

　　她点开头像，检测他们的感情状况。
　　98分，正是浓情蜜意。

　　还好还好。

　　她松了口气，退出检测页面，转而点进下面一个凡人的资料页。

　　这是前天半夜来店里买咖啡的男人，是互联网公司的员工，来的时候脖子上还挂着工牌，眼神迷迷瞪瞪，她说消费送红绳，强买强卖似的塞到他手里，估计他也没太听明白，道了声谢，便又梦游一样飘出店门了。

　　谷雨咋舌，天天加班到凌晨，能有精力谈恋爱才有鬼呢！

　　果不其然，资料库里显示他的人际圈也很寡淡，联系紧密的内圈不是同事就是直系亲属，再往外一层则是稀稀落落的老同学、老客户一类，和他相连的那条交际线淡得不能再淡，一看就是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在看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谷雨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手忙脚乱抬起头，含章那张俊脸映入眼帘，略带疑惑地打量着她。
　　她赶紧环顾四周，店里眼下没有什么顾客。
　　这才想起，自己没在天宫呆过几天，忘记了神仙都可以随便显形，想必含章白天时是碍于李薇薇在场，才学着凡人的做派推门进来。

　　“含章仙君。”她赶紧站起身，“您怎么过来了？”

　　含章只道：“闲来无事，四处逛逛。”他又指了指谷雨手机屏幕中的页面，问道：“这是何物？”

　　谷雨连忙解释：“这是我们月老事务所新研发的APP，方便给凡人牵姻缘的。”

　　含章抱起双臂，哼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谷雨拿起手机，无比详尽地给他演示：“您看，就比如这个凡人，接了我的手绳，我就可以在APP里看到他的生辰八字、交际圈、生活习惯和爱好等等信息，再使用云计算，就可以在数据库中检索到和他八字合拍的良缘。”
　　指腹轻触最下端的“开始检索”，画面中心跳出一只仙鹤，飞啊飞啊，飞了半天，一头撞晕在树上。
　　页面上显示四个大字：“检索失败”。

　　含章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缘分未到，或者是正缘还没有出现的意思嘛。”谷雨叹气，“天命机缘，不可强求。凡人的命数从出生之时，就已经命盘上写好了。所以我们红娘也不能随便给人家配对，只能找到他的正缘，参照他们的爱好啦，生活习惯之类的，想办法给有缘人制造机会，让他们最终走到一起。”

　　她从这个页面退出来，又点进李薇薇的资料页，如法炮制，继续说道：“我每隔几天，都会重新帮他们重新检测一次，看看他们的正缘有没有出现，这样不容易有漏网之鱼。”

　　果不其然，李薇薇的仙鹤飞了半天，最终也难逃一头撞晕的命运，跳出“检索失败”。

　　谷雨扁扁嘴，不信邪地点开下一个。
　　仍旧是检索失败。

　　再下一个。
　　检索失败。

　　再下…

　　含章看不下去了，出言质疑：“你们这个APP真的能用吗？”

　　谷雨悲鸣一声，把手机扔到桌面上，仍然选择相信自家同僚：“系统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现在的凡人太难搞了，所以碰到正缘的年岁，普遍都比较晚…”

　　含章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晚点就晚点呗，迟早都会有的。”

　　谷雨欲哭无泪：“您说得倒是轻巧，凡人们的姻缘可以等，可我的业绩考核等不了呀！到了季末考核我要是还凑不齐十对良缘，就要被裁员变回无业游民了！”

　　“所以你才要抓住我这个大客户，处理好了我的终身大事，保你仙途荣华富贵。”含章扬扬眉毛，“你怎么不把我也录进去？”

　　谷雨按灭手机屏幕。
　　“您别开玩笑了，这APP是专给凡人用的，上神上仙的机缘，哪能让我们看见。”

　　含章的眉头又拧起来：“那你说想办法帮我，可有想到？”

　　“您所说的这种情况，书里并没有例子记载…”谷雨忐忑开口，“不知司命星君还说过什么？”

　　含章摇头：“他只说我的机缘在此处，让我耐心静候佳音即可。”

　　谷雨心下感叹：天宫的差事可真是清闲，就算这样糊弄人家，竟然也能稳坐司命星君的位置。
　　不像她，每日兢兢业业，还是被KPI撵着走，一天都不敢懈怠。
　　仙和仙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虽然修成了仙，考上了编，但好像和寻常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凡人还有劳动法和八小时工作制呢！她每时每分每刻每秒都在操心这群人的婚恋问题！

　　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谷雨吞了吞口水，强行把“含章仙君肯定是被司命星君给骗了”这个罪恶的念头压下，将自己研究一晚上的法子和盘托出：“仙君，实不相瞒，小仙彻夜钻研，发现一个规律：虽说姻缘是顺应天命，但许多爱侣的生活习惯、性格、爱好都相似或者互补，甚至很多凡人的都能准确形容出自己未曾某面的命定之人，他们把这称作‘理想型’。”

　　“所以呢？”含章不解。

　　“所以，仙君也可以试着形容一下您理想的伴侣，小仙按照这个方向去找，寻得良缘的几率可能会更高。”
　　谷雨绞着手指，期期艾艾看向含章。

　　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眯了眯，似乎在沉思她的问题。
　　半晌，才在谷雨期待到近乎发亮的目光中开口：“…不知道。”

　　谷雨简直要哭了：“仙君，这怎么能不知道呢？”

　　含章一脸无辜：“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谷雨急了：“喜欢温柔的还是可爱的？黏人的还是高冷的？社牛还是社恐？高矮胖瘦，总该有个偏好吧？”

　　含章仔细思索，然后点点头：“都挺好的。”

　　谷雨两眼一闭，差点没背过气去。

　　想想也是，天宫向来都是出生即配对，若是想要解除姻缘，那可是逆天而为，得受雷刑，削仙骨，贬下界。
　　神仙们也个个清心寡欲，不必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婚后更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不像凡人们，在红娘帮忙接入正缘之前，也不乏有乱谈恋爱、烂桃花缠身的，这时红娘就得想办法把烂桃花清理干净，才能继续促进他们和正缘的关系。
　　好像比凡人多活十几万年，那些爱恨情仇、酸甜苦辣也都像是被时光稀释一般，变得不甚明了了。

　　谷雨面色为难：“仙君，你想让小仙找到此人，也得先给个方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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