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2：侧写师

　　第一卷：毁灭
　　卷首语：“得不到就要毁灭。”
　　Chapter1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哈姆雷特》（英-莎士比亚）
　　.
　　上午八点，粤东市公安局，特殊案件调查组。
　　忙碌了一整晚的特案组此刻显得异常放松，昨天夜里初爻刚带着他们给上一个案子扫尾，凌晨的时候领导又一个电话过去催，非要特案组尽快把案件材料整理给上级单位。
　　初爻身体不舒服，凌晨那会儿躺在床上，手紧紧压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
　　他又梦到了小时候总是做的那个梦——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刮起阵阵的风，他一个人沿着地上的脚印走，一团一团的黑气在空中飘来荡去，走到尽头就是一望无际的玫瑰园，却阴气层层地飘着祭祀用的白纸，满园寂寥的黑色彼岸花突兀地代替了本该鲜红灿烂的玫瑰。
　　黑色的彼岸花.......
　　胸口传来的闷痛感越来越强，电话铃猛地响起，他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浑身冷汗。
　　跟上级领导汇报完之后他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扶着床头探身下去穿鞋，一点点扶着墙，把自己撑到书桌旁边，颤抖着手去够摆在第二层柜子里的药。
　　已经很久没这么疼过了，初爻想，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想去医院做检查的想法很快被自己压下去。
　　工作都忙不完了，谁还有时间管那些，只要没死就行。
　　.
　　特案组的成员三三两两围坐着，组里年轻人多，要么讨论相亲要么两人一起抽烟，玩心重一点的趁组长没来火速开了把游戏，不上王牌绝不罢休。初爻给他们带了热乎的早饭，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巨大的动静。
　　游戏击杀音效登时戛然而止。
　　初爻提着早餐袋一路过去，一路都是齐刷刷探头和收拾东西的声音，手机耳机PSP被哗啦啦收进裤兜；抽烟的瞬间丢了打火机掐灭了烟，花盆的土里又多了几具香烟的尸体，只是队员头上的烟雾还未消失；电脑上的摸鱼界面瞬间被文档覆盖，一派其乐融融。
　　“早上好啊初队！”
　　“初队您别拎了，太重，我来我来！”
　　“初队昨晚休息得好吗？”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游戏机没收了，吃完早饭再给你。”初爻面无表情地把早餐袋放在桌上，顺手收了队员的游戏机。
　　贺加一脸悲壮：“初队，我——”
　　都是特案组的队员，佩石脑子好使，一来就被初爻拎过去当了亲传徒弟，贺加擅长埋头搞技术，原本是隔壁技术大队网络信息部的队员，后来调去了特案组，初爻对他也还算照顾。
　　初爻拿着他的游戏机，眼睫颤了颤，目光往贺加身上一扫，轻笑一声堵住了他的话：“你牛仔裤拉链松了。”
　　“卧槽。”贺加面色绯红，赶紧转过身去鼓捣自己的裤子。
　　佩石看着眼前的两人顿时心里松了口气，趁初爻还没看自己，立马把耳机一摘，装作自己正在认真工作。
　　初爻坐在一边扫了一眼佩石还未来得及息屏的手机，嘴角挂着抹浅淡的笑：“一早上爬起来就打游戏，你小子挺行啊。”
　　佩石嘴角一僵：“师父......”
　　正在挂机的游戏小人浑身都是好装备，停留在房子里的某个角落委委屈屈低着头。
　　地图上的脚步缓缓逼近，冲进房门的时候愣了两秒，对着贺加的游戏小人招了招手，见没动静，又在游戏小人面前跳了段舞，捏着颗手雷跃跃欲试。
　　“这是什么游戏？看着挺眼花的。”初爻是组里年纪比较大的，不太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什么。
　　马上就要从皇冠掉回星钻了，佩石欲哭无泪地看着初爻：“队长，我的好队长，我的好师父，要不......通融通融？”
　　“没门，”初爻眼神一冷，往佩石嘴里塞了个包子，淡淡道，“吃你的，吃完开会。”
　　贺加跟佩石交换了下眼神，两人同时叹气——得，又触到这位组长的霉头了。
　　初爻是个挺自律的人，他以前就很严格，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行动的时候总是会冲在抓捕一线，该严肃的时候严肃，格外一丝不苟，别人都说他办案那股劲儿像秦支，唯一的不足就是......
　　秦晏性格温和坦率，而初爻此人脾气暴躁又爱搞笑面虎那一套，拽得二五八万。只是这两年受了伤，伤了底子和元气，做事才不像以前那么一板一眼了，但论脾气暴，初爻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就连秦晏这个支队长都让他三分。
　　按理来说刑侦支队特案组都是些年轻脑子还转得快的帅小伙，初爻这个年纪明显就大其他人一截，但他能力强，破了特案组只要年轻人的规矩，尚可在这儿多呆几年。
　　要是真有不行的那天，到那时候佩石贺加早就被他培养得独当一面，他再转后勤也不晚。
　　.
　　特案组的电视上播放着粤东市的早间新闻。
　　“一清洁工于十号早晨六点在东城区环合路绿化带内清扫垃圾时拾到一废旧蛇皮袋，袋内装有一只残缺的右足，”主持人端坐在台前，表情严肃，“东城区分局指挥中心接到报案后立即出警，目前案发现场已被封锁，法医初步鉴定该残缺右足的主人为一名女性，死亡时间已有两日，现场并未发现可疑痕迹。”
　　分尸并抛尸。
　　初爻一边看着新闻一边飞速解决了快餐盒里的粥，心中暗道不妙。
　　一般情况下这种性质的案子要不了多久就要上报给特案组了。
　　“这年头女孩子出门在外得多留个心眼儿，”佩石戳了戳初爻，“师父，上头给的压力不小吧，没准儿过两分钟秦□□边就要通知你过去走现场了。”
　　初爻把快餐盒丢进垃圾桶：“这几年单身女性遇害的案子还少吗？看好你家小妹，让她晚上没什么事不要随便出门。”
　　“哟，这时候记得挂念我妹了，”佩石拍了拍初爻肩膀，“你也觉得我妹长得不错吧，你说说你，年纪那么一把了还不成家，局里的警花们等得都快不耐烦了，你这人又犟，不愿意在局里找，那你好歹留意留意外头的女人啊......”
　　初爻没有理他，皱着眉一路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佩石像个如影随形的尾巴跟在他后头喋喋不休：“你看你，脸还算看得过去，身高条件也不错，工作嘛......性质是危险了点，但还算挺稳定的，你还有房有车——虽然不是什么好房好车，但找个女人结婚这些条件应该够了吧？彩礼的话......我记得你这些年攒了不少钱来着？”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初爻斜了他一眼。
　　“这不是给咱们师父操心操心婚姻大事吗，”佩石捏捏他的肩，“我妹妹也不差啊，她从小就喜欢你，前一阵子还说以后要当警察，跟你一样。”
　　初爻一脸无奈地转过身去：“别，什么叫从小就喜欢我？不就是刚调到分局的时候好巧不巧帮了她一次吗？”
　　佩石的妹妹当时读小学，放学路上跟同学打闹，没看红绿灯就过马路，刚好前面来了辆大货车飞快冲过去，初爻刚下班，在路口的时候抓住她的书包带子就往后拖，要不她早就被撞得粉身碎骨了。
　　“谁让你十几年前那会儿帅成那逼样的，我妹忘不掉了，你说说怎么办吧。”佩石道。
　　“那我也不能娶她，耽误人家一辈子，”初爻顿了顿，淡淡地看了佩石一眼，“要是我读书的时候犯点错误，生一个她都绰绰有余了，你觉着合适？”
　　当然不合适。
　　佩石嘶了一声，拍拍后脑勺：“有点道理啊，可人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
　　“不结又能怎么样，我现在的状态就挺好的，”初爻嘶一声，捏着佩石的耳朵就往门口赶，“还不快去干你的活！你来特案组工作就是为了给你妹找归宿的？”
　　.
　　正当两人戳在办公室前讨论到底要不要结婚的问题时，贺加抱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往楼上走。
　　“你干什么？楼上不让去不知道吗。”初爻拦住他，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楼上不让去的规定是初爻进入特案组之前就有了的，那里曾经是支队的前辈们用过的办公场所，现在被改装成了档案集中处理大厅，档案很重要，一般情况下没有领导的签字盖章是不准进入的，平时也有专门管理档案的警察守着。
　　连初爻都难得去几次。
　　这一拦可好，贺加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发出有些刺耳的响声，紧接着楼下又有人上来，脚步声轻而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的。
　　贺加赶紧低头收拾，边收边抬头：“不是，哎队长，石头没告诉你吗，今天有个专家进组，但咱们这层楼没有空的办公室了，也不方便让他跟你挤一个屋，只能在楼上档案厅找个办公室凑合，秦支刚让我先帮人搬东西呢。”
　　“那个心理专家？”初爻咬了咬下嘴唇。
　　“对，人在楼下，我正想说。”贺加道。
　　话音刚落，楼梯拐角的地方就上来一个人，淡然地朝初爻那边望过去。
　　正好同初爻来了个对视。
　　那人穿着浅色衬衫，双腿笔直修长，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脖子上挂着刚领下来的工作证，透着光微微朝初爻侧头，很浅地笑。
　　初爻眯了眯眼睛，回他一个温和但带着点凉意的眼神：“你就是局里请来的......心理专家？”
　　“专家谈不上，颇有研究罢了，”那人一步步朝他走去，伸出右手，“我叫沈淮。”
　　“特殊案件调查组，初爻，”初爻握了握他的手，语气却透出一丝不耐烦，握手的力道也大了些，“幸会。”
　　沈淮感受着手上的力量，抿了抿唇，走廊旁边的窗户玻璃折射出的晨光照在初爻脸上，映出这位组长琥珀色瞳孔里的一点点淡然。
　　沈淮轻笑地看着初爻，与初爻对视。
　　他的眼神仿佛要把初爻看出一个洞来，那深黑的眸子很漂亮，带着致命的诱惑和一股难以言说的审视。
　　初爻没见过男人会有那么漂亮的眼睛，至少他活了三十几年，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瞳孔长得那样美。但沈淮还是一直盯着初爻，握着他的手，弄得初爻哪怕觉得沈淮长得漂亮也逐渐觉得有些不自在。
　　“初队长，我在楼下看见工作人员照片墙上贴着你的个人信息，”沈淮嘴角微弯，“原来，你是我的校友啊。”
　　初爻抽回手：“......不同级不同院，谈不上校友。以后还请沈老师多多担待，但特案组好像并不需要依赖过多的心理分析。”
　　“需不需要到时候自会见分晓，”沈淮笑笑，“初队长可别一来就给我下马威，我真怕我在这儿混不下去。”
　　初爻余光扫过他的脸，从那个漂亮男人脸上看出一点笑里藏刀的意味。
　　初爻有一种感觉，眼前所谓的心理专家跟自己是一路货色，脾气暴，不好惹。
　　“你们俩，帮沈老师搬东西。”初爻捏了捏拳头，看了佩石贺加两人一眼。
　　两人很会来事，马上就收拾好地上的东西：“沈老师？”
　　“嗯，这就上去。”沈淮拍了拍初爻肩膀就接过东西上楼走人了，初爻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
　　.
　　抛开一些别的情感，沈淮的身材其实在男性中还算佼佼，看得出是个善于搭配的潮流者，气质略在初爻之上，相比较初爻的成熟老练，沈淮顶着一双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眼睛，言行举止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的暖，但刚刚初爻跟他对视的时候，从那双天仙一样的眼睛里读出了威慑和势在必得。
　　他呼了口气，心脏处突然绞痛一下。
　　看来昨夜还是没休息好，被那个黑色彼岸花的梦干扰了。
　　初爻见四下无人，便往后一靠，右手按了按心脏附近的位置，背部贴着墙稍作休息。
　　三十五岁，再过几年就四十了。
　　也许真的该休息一段时间，或者说，他的精神已经无法再接受这样高强度的工作。
　　但他不能走，起码现在还不能走。出色的刑警比比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特案组，组里的人都是省里精挑细选的精英刑警，他是支队的副队长，又是特案组的组长，责任就更加重大。
　　特案组的性质跟别的部门不一样，别的部门重视资历，可特案组里年轻人多——因为越年轻的人，学东西越快，脑子越灵活，想法也大胆。过了四十岁脑子就跟不上了，也就该收拾东西离开特案组。
　　佩石跟贺加两个人被初爻手把手教着怎么出现场怎么破案，他要看着石头两人成长，直到当初的毛头小孩能够彻底独当一面，那他才能放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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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初队长身体不好。”一道有些沉稳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初爻咬咬牙，侧过头去，不太友善：“沈老师这就下来了，不用多收拾一下？”
　　刚刚倒是没注意，这算命的神棍什么时候多披了一件大衣。
　　“我东西少，就几本书，随便放放就行，”沈淮从善如流地靠过去，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颗糖，语气极尽温柔，又带着点戏谑，“我听说过初队长前些年的光荣事迹，心里很佩服——要不要吃点糖缓缓，我看您很难受。”
　　没等初爻有所回应，沈淮便单手剥了糖纸，强行将糖塞进他唇间。
　　塞完糖果的那一瞬，沈淮状似不经意般，拇指轻轻擦过初爻的唇缝。
　　初次见面就这样冒犯，这让初爻觉得生理性反胃加生气。但那薄荷味的糖很快在嘴里炸开，没能缓解心脏的疼，倒是让初爻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沈淮又一脸无辜地眨着那双漂亮眼睛看着初爻，让初爻没理由冲他发火。
　　初爻：“......谢谢，但下次这种冒犯人的事，你还是少做为好。如果我是个女人，你现在应该被我一巴掌打到找不着北。”
　　“我不该冒犯，不过初队长毕竟也不是女人，”沈淮揽住初爻肩膀，嘴唇几乎要碰到初爻耳尖，低声地说，“我不过是无意间碰了你的嘴，初队长该不会连这么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吧？”
　　初爻本来心脏那块儿就难受，今天被沈淮这么一搅和，就是不气也憋了一肚子火。
　　初爻斜斜地看着眼前的所谓心理专家，终于按捺不住，脾气上来了：“沈淮！”
　　沈淮的眼睛确实很漂亮，非常漂亮，他冲初爻眨了一下眼，刚才眼底的那抹故意转瞬就不见了，拉开距离后马上变得委屈而可怜：“初队长，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看您好像不太舒服，要不我和您一起下楼？”
　　“谢谢，但不用了，”初爻顾及这人头一天来特案组，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却又不乐意看沈淮占便宜，于是深呼吸一下，拍开沈淮的手，话中带了点嘲讽的意味，“你要真有融入集体的心思，不用来讨好我，多破几个案子就行。”
　　沈淮放开手，看着初爻离开的背影，轻轻翘起唇角，露出一点不易觉察的虎牙牙尖。
　　“初队长，不，组长大人，”沈淮说话声音大了些，走廊上微微响着回声，“我觉得，您需要接受心理疏导。”
　　初爻像被闪电击中似地猛地顿住，却从容侧过脸：“沈老师不愧是搞研究的——既然这样，与其在这里揣度我的心理状态，你倒不如跟我出趟现场。”
　　.
　　初爻没说是什么现场，转身便走，但沈淮抿抿唇，眸子看着初爻的背影，轻笑：“行啊。”
　　楼下的停车场里，佩石自发要跟贺加的车，沈淮见车内满人，只好弯下腰，曲起手指在初爻那辆车的车窗上敲了敲：“初队长，请问我能坐你的副驾驶吗？”
　　初爻把车锁打开，怎么品味都觉得沈淮这话说得不对，又找不出破绽，但着实是被沈淮恶心了一把，心情极度糟糕。
　　沈淮初来乍到就占了初爻好几次便宜，心里乐得放烟花一样。
　　他想，他以前玩过那么多花样，谈过年轻的，也有过年长的，可就是没见过初爻这样的，虽然长相平平，但那一身说一不二又收敛着张狂的气质倒确实是自己的菜。
　　初爻不知道自己身边那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东西，只觉得自己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你......”
　　“初队长，好好开车，不要分心。”沈淮含着笑，撑着头侧看他。
　　初爻开车领路，偶然瞥了沈淮一眼。
　　“沈老师多大了。”初爻随口问。
　　“二十五。”沈淮眯了眯眼睛。
　　初爻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挺年轻的。”
　　“是啊，不像初队长，”沈淮道，“脸色蜡黄，明显的精力不足。要是我这时候叫初队长一声叔叔，初队长不会生气吧。”
　　初爻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沈老师，好歹名校毕业，请注意你的措辞。”
　　沈淮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实话实说罢了，初队长闹什么脾气呢，发火伤肾，阴阳两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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