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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
“钟言,你这次端午怎么还不回家?”刘铭宇嘴里嚼着牛蛙,含含糊糊地问道,“你这个本地人都快和我们外地学生差不多了,你这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吧?”
“嗯,”钟言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钟漓也不回,我妈去看外公外婆了,就我爸在家里,我回去干嘛,和他大眼瞪小眼吗?”
“唉,”蒋丛林边叹气边摇头,“我还巴不得每周末回家呢,咱俩换个家长吧。”
“你看,你这么说就是也觉得我爸难对付对吧?”钟言无聊地挑着被和牛蛙一起捞出来的花椒,“谁乐意回去。”
“倒也不是,”蒋丛林短促了皱了下眉头,“你爸好歹也是个杂志社的高级顾问,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我就是不想靠他,”钟言吐出了嘴里的骨头,忿忿地戳了戳酱料碟里的牛肉片,“他每次都跟身边人说我是替他考上的哲学系,他把我当什么了?现在不管是谁看到我都只知道我是钟淮明的儿子,那我自己的成就呢?算什么?”
“老一辈的思想都这样,”蒋丛林安慰的声音在此时却显得没那么自信,他自己也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确实可以让你少走点弯路,只是没太考虑到你的想法……”
“哎哟!!!”
钟言和蒋丛林猛地抬起了头。
“这个毛肚好烫好烫!烫死我了!”刘铭宇的叫喊声并没有因为两人投来的目光而停下,他夸张地用手在脸侧扇着风,五官都皱成了一团,龇牙咧嘴的。
太刻意了吧,钟言看着刘铭宇努力转移注意力的样子竟然有一些感动,沉默地盯着碗里的菜笑了笑,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毕竟没有人喜欢在和朋友吃饭的时候听别人诉苦家里的事情,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成长经历而对同一件事情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主观看法,他可以接受不同的声音,只是并不想因此说服自己,也许是自己错了。
钟言闷不作声地挑了几片煮熟的牛肉片出来,原本鲜美的牛肉在此时吃在嘴里都有点味同嚼蜡。
端午假期过去之后,最后几门选修的课程都进入了最后阶段,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敬业地讲着ppt,期末只剩下几门专业课需要交结课作业,主修课程安排的论文也早在五月底就交了上去,钟言空闲得有些发慌——大多数人都在准备暑期的实习了,而他却还没有任何就业的打算。
不过汪栩然不在的话,保研资格应该跑不了。钟言算了算自己在系里的排名,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松得实在有些不够人道,毕竟汪栩然还是他的室友,也是他这三年来关系最好的朋友,因为朋友的缺席而得到这种机会,钟言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他翻出手机难得地主动给汪栩然发去一条消息:“你现在怎么样?还打算回来吗?”
八百年不回室友消息的人破天荒地秒回了钟言:“快处理好了,我刚找辅导员聊了转专业的事,他说得向学校申请,前三年的专业课程需要重修,看来我是得降级了。”
“你真的想好了?”钟言皱起了眉头,“你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等我回来再说吧,刘铭宇和蒋丛林不是不知道吗?我总得亲自告诉他们,要不然他俩肯定心里不好受。不过辅导员说了我可以不用换宿舍,下学期回来还可以和你们住一起。”
汪栩然的回复让钟言一改先前担忧的神色,立马开心了起来。就要回来了啊,钟言轻快地哼起了小调,将手机揣回兜里,拎着滑板就往教室跑去。
“你怎么毛毛躁躁的,”蒋丛林帮着钟言把滑板侧放到座椅底下时没忍住感叹,“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样子啊。”
“没怎么,怕迟到了而已,”钟言咽了下口水,把喜悦之情吞回了肚子里。
“你还真是——”蒋丛林刚想感叹钟言有些超前的时间观念,上课铃就猝不及防地响了,“哎怎么还真就上课了。”
概率论本应该是钟言今天的最后一堂课,但正好有一节西方哲学史的公开课紧接其后,他不想放弃任何巩固知识的机会,便在下课后抱着滑板冲出了教室。
公开课所在的阶梯教室离这栋教学楼有点距离,他叼着上课时还没喝完的那盒牛奶,踩着滑板就往讲堂走,却在路上突然被人叫住,“钟言?”
“嗯?”钟言猛地一回头,赫然看见纪北骑着车跟在他的后面,“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蹭课,”纪北慢悠悠地骑着,“你们学校的公开课,不蹭白不蹭啊。”
“你哪来的课表?”钟言有些不快地发问道。
“我高中同学在你们这留校当了老师,发给我的课表,”纪北耸了耸肩,冲着钟言露出了一个得逞般的微笑,“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句学长呢。”
说完这话纪北便一溜烟地冲着讲堂骑了过去,留下钟言在后面用力蹬着滑板奋力追赶,“哎你——”
钟言赶到讲堂的时候,座位已经被占得满满当当,他张望了半天,才在纪北旁边找到空位,有些不是滋味地挪到纪北旁边问道,“这里没人坐吧?”
“没人,留给你的,”纪北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知道你来的时候肯定找不到座位。”
“你看不起谁呢,”钟言终于把牛奶喝完了,顺势就把盒子捏扁扔到了阶梯教室后头的垃圾桶。
“说你呢,小孩儿,”纪北眼里的笑意丝毫未减,“小孩才喝牛奶。”
“我还长个儿呢,”钟言把滑板塞到位置底下掏出书,伸手往书本封面上点了点,“别看不起人。”
“没看不起你,”纪北敛了敛嘴角的笑,“我还等着你把书看完借给我呢,学霸。”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霸的。钟言猛地把后几个字咽了回去,他可不想被人当成骄傲自满不懂谦虚的无理之人。
“你长得就像学习好的,”纪北自然地把话接了过来,“难道不是吗?”
“学习好的还有固定长相吗?”钟言嘀咕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纪北对着他的脸伸手比划了一下,“你看这三庭五眼,这比例……反正,就是挺像的。”
“你们搞艺术的都这么抽象吗?”钟言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都愣了一愣。糟了,还不知道纪北到底是不是学美术的呢。
“啊,是啊,”纪北轻松地笑了起来,默认了钟言的话,“你这不也听懂了吗?”
“……哦。”钟言一下子没了声,尴尬地抽出被压在最下面的哲学史书,翻到这堂课要讲的内容。
要开始讲康德了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还真是学一百遍都不嫌多的内容。
“……在西方哲学史上,在康德之前,直接对他的思想有影响的,最主要就是两个人,一个是休谟,一个是卢梭。”
钟言把两个人的名字圈了起来,瞥了眼坐在旁边认真记笔记的纪北。
纪北的字意外地俊逸,有力却并不张扬,钟言把视线移回自己手里的书——不拘小节的潦草字迹在对比下显得格外凌乱,他有些烦躁地转了转笔,连老梁在台上讲的内容都没太听进去。
钟言第一次因为一个外行人感到挫败,看向纪北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不爽。
“哎,能让我蹭个晚饭吗?”纪北下课后凑过去拍了拍钟言的胳膊,“我朋友不在,我没你们学校校园卡。”
“那你出去吃呗。”钟言有点不耐烦地回道,“我们学校食堂也没什么好吃的。”
“我只是想图个方便而已,你不乐意的话也没关系,”纪北并没有在意钟言没来由的排斥,还是用一贯平静的语气回应,“那我走了,下次见。”
纪北站起来的那一刻钟言的烦躁达到了巅峰,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不满被忽视,他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纪北的胳膊,“算了我请你。”
“不用了,”纪北拍了下钟言的手腕,示意对方松手。
不用了?我都放下面子说要请你了,你又说不用了?钟言感觉自己被耍了,猛地松开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将书塞回包里,却听到纪北再一次开口——
“到时候我转给你。”
“你有病啊?”钟言终于没忍住回头骂了一句,“说话说一半不说完,什么毛病。”
纪北没脾气地笑笑,借着几公分的身高差伸手拍了拍钟言的头顶,“好了,别气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钟言长这么大都没被人像哄小孩一样拍过脑袋,纪北的举动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错误按键,把他的系统拍宕机了,他死死地瞪着纪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同时都没意识到自己拿起包往外走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同手同脚。
带纪北去食堂的路上钟言还是甩不掉方才那种浑身不适的感觉,掏出校园卡付钱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木木的,直到纪北端着盘子做到他的对面用筷子轻轻地敲了下他的餐盘,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纪北问道。
“没想什么,”钟言低下头,胡乱地扒拉了一下盘里的茄子,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你记得把饭钱转给我。”
“好,”纪北利落地答应了,拿起手机就给钟言发了一个红包。
钟言顿时盯着那个红包有些生气。
为什么要让纪北给自己发红包?纪北怎么还真发过来了?为什么要干这种显得自己很小心眼的事情?钟言有点想把自己就地埋了,虽然他对纪北是有一点不满,但也没有想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去和提醒纪北转钱。
结果纪北见他没有动静,还好心地伸手点了点他的手机屏幕,帮他把红包给收了。
一瞬间尴尬在沉默中蔓延,钟言只好飞速地将饭菜塞入嘴里,好似这样就可以把那些让自己后悔不已的事情挤出身体,甚至都没注意到纪北不动声色地在看到手机上的来电后将手机翻了个面,屏幕朝下扣在了桌上。
最后还是纪北先一步解决完了晚饭,他端着饭盘看向还在企图用饭菜把自己噎死的钟言,轻咳了两声,“这个食堂还餐盘的地方在哪里?”
“……我带你去,”钟言闻声猛地咽下最后一口米饭。
一前一后地走出食堂时,钟言还在想刚才那个红包的事情。
要向纪北解释一下刚才自己并不是故意摆出那副态度的吗?
不好意思,我刚不是那个意思……
不对,我们本来也不熟,甚至才见过两面,他误会了就误会了,我干嘛那么在乎一个陌生人?钟言妄图说服自己不用在意刚才脱口而出的话酿成的尴尬局面,心里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还是讨厌自己被误会。
钟言懊恼地抠了抠指甲边缘的倒刺,盯着纪北的背影几度想要开口,却找不到解释的勇气。
“……我现在在美院学油画。”纪北的声音蓦地响起,他转头看向沉默了一路的钟言,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微微低下头,恰好得以与钟言平视,熟悉的弧度又回到了他的嘴角,“如果你很好奇的话。”
没等钟言给他什么反应,他便转了回去,背对着钟言挥挥手,“走了,下次再见。”
一阵风刮过,掀起了纪北的袖子,露出了一道明显有着增生的疤痕和一截比下臂白了两个度的皮肤。
钟言的脚步顿了一顿,目光紧锁着那道深色的疤和肤色分界线,直到风停下来,袖子重新盖住疤痕,才抬脚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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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课的内容参考自中国人民大学张志伟老师的公开课,以及《西方哲学十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