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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城2
离盛府一百公里外的地方有一座古城,名为韶华。
城里有三怪,怪俗,怪店,怪人。
怪俗,是所有进这座古城的人都要用一条白布蒙上眼睛。当然,并不是蒙上眼睛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是宁初的亲身体验。刚开始确确实实是被蒙住了眼睛,但片刻后,眼睛上的白布便消失不见了,视野随之恢复。
韶华城的主道上热闹非凡,有热情叫卖的小贩,有老实憨厚的打酒师傅,也有忙于跑堂的店小二,他们脸上无不洋溢着笑容,就好像身处盛世之中,没有任何忧虑。
路边时不时窜出一两个穿着彩色华衣的小孩,宁初一看便知这些衣服是那家怪店所制,传闻店主只给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制衣,布料皆是名贵的丝绸香料。
宁初没有专门去那家怪店瞧瞧,只是在去庆王府的路上恰巧路过,便瞥了一眼。里面的顾客都是小孩,和善的老板娘正在给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量身,旁边的男孩明显是同女孩一起的,正不耐烦的催着老板娘快些,相比较而言,门口的糖画小铺反而更吸引他。
庆王府便坐落在隔壁的这条街上,其内有一条走廊,雕着各种名贵花朵和奇珍异兽,更后面还有一小段空白和未完成的雕刻,从大致形状上来看,似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白猫。
手拿雕刻工具的庆王就是在这里接见宁初的,回想这边的礼节,他上前微微作揖道:“庆王殿下安康。”
话音落下,但许久不见回应,那位庆王依旧在继续手上的雕刻工作。
见状,宁初倒也不介意,随意找了个位置便坐下了。
相比一年中其他的三个季节,夏季的夕阳在黄昏时总是格外眷恋这片天空,它把少年们归家的影子拉得纤细修长,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裂开来。
安肆原本打算翻墙从隔壁的书院回屋,他下午嫌热跟着城里的泥猴们去河里玩了好一会。庆王从不管他跟那些小孩玩,只是王府里那个女人看到了定是又要说上一说。
回来路上,安肆听出门采买的丫头说府里来了好俊一公子,那位公子看人时眉眼含笑,温温柔柔的,仿佛他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是件值得认真对待的无价之宝。同行的小丫头笑骂她不害臊,闹完后两人又相互搀着走远了。
安肆自认这身皮相是韶华城第一风华绝代,就连往日里嫌他不学无术的亲爹,时常都会在宴席上把这事搬出来说道几遍。
十二三岁的少年在这个年龄段是有些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的,特别是像安肆这种玩过家家都一定会“被三妻四妾”的小郎君,这让他现下对那位祸府殃民的“妖君”更加感兴趣了。
只是么……
回到府中,安肆发现那位廊下的公子白净高洁,单单是坐在那,就十分仙风道骨。
反观躲在墙角的他自己——下摆半身的泥印子,头上还用一支随手捡的枯木簪子挽着个半成的十字鬓,跟“得体”二字完全挂不上钩,小疯子倒是有点儿像的。
半空中,只有他能看到的黑色怪物拍着翅膀忽高忽低,这番同往日里不同的迹象顿时让安肆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
半个时辰后,宁初终是见到了那位盛老爷百般不舍的“宝贝”。
勉强称得上少年的小孩拿起他父王那柄雕刻用的小锤子,使出浑身的劲往地上狠狠一摔,吼道:“我不去!修什么仙,我不修!我现在活的挺好,为什么要去修仙!”
坐在庆王旁的那位贵妇人厉声道:“坐好,规矩都学哪儿去了。以后你要好好跟着仙长,不可胡闹!”
那柄小锤子正好砸在宁初脚边,不知小孩是不是故意的,若是再往前一点,锤子就直接落他膝盖上了。
宁初不急不慢道:“世子殿下命中有一劫数,在此间逗留,恐生变故。”
话一出口,宁初便觉得自己这套说辞,颇有点像石桥底下摆摊算命的江湖老骗子,心道下一瞬是不是就该被人骂骗子,砸摊位了。
果然,少年大吼一声道:“骗子!”
随即脸上微微一凉,一股陌生的疼意向他袭来,宁初抬手轻轻抹了下,有些粘稠的润感,红色的。
见状,一直未曾开口的庆王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传大夫,快!”
贵妇人也愣住了,她连忙起身欲说些什么,宁初却只是接过侍女手里的热毛巾轻轻按了按脸上,待血止住后便起身离开了。
至于后面那三人,孩子的事自然是交给父母解决。再怎么说,一个外人始终是插手不了别人的家事的。
庆王府给宁初安排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桂树,风一吹,树叶便沙沙作响,不过这点声音还不至于让宁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宁初原本的打算,是找到少年后,将他带回黄瑶镇,交给肖阿婆教养。
但现在么,他改变主意了。
宁初下床后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了看铜镜。不规则的镜面恰巧将那倒疤痕拉的又宽又长,但实际上,这疤估计过不了几天便会消失不见。
“咚咚!”
外面传来一阵底气不足又十分硬气的敲门声。
再三掂量后,宁初起手给自己掐诀罩了个阵法,倒了杯茶水,道:“请进。”
前不久还在大叫大闹的少年现下看起来格外温顺,在外面站了许久也不进来。
少年问道:“修仙后晚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睡觉了?”
忽略宁初自己查到的某些东西,这个问题倒是挺适合这个年纪的少年问的。
宁初笑了笑,回他道:“看个人吧,有喜欢睡觉的,有喜欢打坐的,也有喜欢彻夜读书练剑的,但我本人还是比较喜欢躺着睡觉。”
少年结结巴巴道:“那……那我跟你修仙吧。”
宁初倒是没想到少年能这么快改变主意,许是因伤了自己觉得愧疚,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对新事物感到好奇?
宁初缓缓走过去,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他,道:“比起‘修仙’,我更希望你能用‘修行’二字。”
小少年别扭的接过茶水,半响,问道:“有何不同吗?”
宁初道:“我只能引你入道,却不能带你修道,更不能保你成仙。最终修成什么样的道,端看你自己。”
少年“哦”了声,道:“那我要叫你师尊吗?”
宁初道:“唤宁初即可,我字子潇,是太玄宗客卿。至于拜师一事么,等你修行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安肆道:“知道了。”
半晌,见少年没其他事了,宁初道:“明日回太玄,今夜好生歇息吧。”
安肆点头道:“好。”
随后,宁初便缓缓关上了两侧的房门,至此,少年嘴里的“抱歉”二字在喉咙里转了七八道弯都没拐出来。
另一边,宁初关门后也没再走一步,等少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神识“看”到安肆回寝屋后,他才转身回到床上。
……
翌日清晨,因一杯茶水失眠整宿的少年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翘着二郎腿坐在老爷椅上。
宁初远远便听见少年恶声恶气地朝他“哼”了一声,若不是看到旁边收拾好的行李,宁初都要以为昨晚发生的事情是走火入魔的幻觉。
安大爷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挑衅的道:“走吧,仙长。”
宁初微微点头以作回应,道:“早,今日早饭用过了吗?”
安肆“啧”了声,“随意吃了点,还走不走。”
不远处,侍女们一个接一个的往屋内端菜,宁初问道:“什么时候吃的,吃了什么?”
安肆有些暴躁,道:“你管我吃什么。”
“你去哪?”
安肆见宁初不理他反而往前厅去,担心他是要找庆王妃告状,昨日他可是跟那女的再三保证过不生事的。
宁初也不回头,理所当然的答道:“吃早饭。”
安肆拿起行李,边追边问:“修仙了还吃什么早饭?”
宁初道:“自然是因为喜欢。”
修仙了当然也可以吃早饭,不止可以吃,还可以尝试许多凡人无法承受的新奇食物。
“你真的不是骗子吗?哎你等等……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任少年在后面笨手笨脚的提着包裹追赶,宁初只道:“不是,不等,不听。”
整个前厅除了服侍布菜的侍女,并未见庆王夫妇。只桌上摆满了各式早点,面食清粥和当季蔬果倒是一点没少。
安肆随口问道:“我娘呢?”
厅内无人应答,就好像少年跟了这位仙长,府内的侍者就不再将他视作王府的主人了。
宁初接过侍女递来的清粥,吃了一小半才道:“庆王夫妇今早不会过来了。”
安肆一顿,似是不怎么在乎,道:“我就随口问问。”
宁初也随口回了:“嗯。”
半响,宁初用完早点起身,见安肆正恶狠狠的在跟一个包子较劲,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样。他走过去问道:“不是吃过了?”
安肆嘴里塞满食物,低声含糊道:“我又想吃了。”
宁初心想,许是这般大的少年身体生长所需,路上该多带些面食。就连南夫人也说过,小时候若是吃不饱,长大了定是要比姑娘还矮,以某人的自尊心怕是受不住。
宁初道:“庆王妃昨日予了我些银两,出城后我们可以去购置些日常用物。”
安肆不耐道:“不用买,我带了许多,够了。”
“那一小包?”宁初想了想那个胡乱团起来还不到他膝盖的行李,笑道,“虽说宗门里也有一些基本用物,但一年下来用到的东西不少,银两也是庆王妃的一些心意,你收下吧。”
安肆不说话,继续跟碗里的那一点剩包子斗智斗勇。
宁初继续道:“我门下有一位身形比你小上许多的姑娘,她的衣物我先前定制了几套放在店家,现下也正要去拿,你当陪我一趟如何?”
片刻后,安肆勉强道:“随你。”
在少年看过的话本中,修仙之人都是御剑而行,一袭白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而不是像宁初这样,出门是一辆简朴至极的马车,车上还摆着各适糕点,车主人时不时不顾人意愿,将东西递到他面前问:“饿吗?要不要用点。”
安肆状似嫌弃的推开,眼神却在那上面停留了许久,道:“说多少次了我不要,听不见吗?”
宁初仿佛才听见,做出有些苦恼的模样道:“年纪大了,难免耳背,体谅下。”
某人一记硬拳打给了空气,郁闷的往旁靠了靠,闭上眼,决心不再理会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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