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在虚无境中央屹立的宫殿内，在空荡而柔软的云床上，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安静地沉睡着，模样乖顺，天真秀丽。

　　突兀，床上的小猫颤颤巍巍地向前伸展着肉垫，她猛得睁开眼，翻身着地，琥铂色的瞳孔紧缩，身子下意识地绷紧，黑色的猫毛迅速膨胀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做出一副即将进攻的架势，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然而所有的气势却在入目一片虚无的白时彻底消散，整只猫都呆愣住了，她仰头看了看云雾缭绕的上方，低头看了看云雾幻化的大床，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喵？”

　　身侧突兀传来一阵轻笑，那笑似山间的泉，沾染上清冷的烟，晕染出九霄的云，虚无缥缈间透着股不真切的朦胧，她猛地向前弹跳，猫耳竖成飞机，松软下来的猫毛又重新膨胀，炸裂：“喵！”

　　她惊叫着回头，入目的是一片烈焰的红，张扬肆意，再抬眸，是一双含笑的眼，舒展的眉，上扬的唇。
　　再细细去瞧，那人柳眉星眸，雪肤花唇，轻轻一笑间，眼里温柔的月色跟着荡漾，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遗世独立，好似羽化的仙人，下一瞬便御风而去，登高极乐。

　　小猫呆呆地看着床边的女子，炸裂的猫毛在女子月色的温柔下一点点柔顺，抚平，琥铂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真好看呀。

　　女子展颜欢笑，眼里漾着细碎的波光，盈盈伫立间，隐隐窥见浩瀚的星宇，只听女子声音含笑，轻轻地调侃着：“小猫，看呆了？”
　　那声音穿过云，穿过雾，穿过似幻似真的梦，惊醒了呆呆傻傻的猫。
　　被惊醒的小猫微仰着头，凝视着床边的女子，她变得柔软的眸子里藏着几分机警，强打着被蛊惑的心神，询问着面前的女子：“你是谁？这里是哪里？那些追我的妖呢？”

　　“这里是虚无境，我是此境的主人，你可唤我雪肆。”女子眉目舒展，眸色温和，细细凝视着面前的小猫，看着小猫一抖一抖的黑色猫耳，她唇畔带笑，轻声回答着小猫的问题：“你大抵是逃跑途中慌不择路误闯了此境，伤口我已帮治愈，你无需忧心，这里很安全，那些追你的妖并未进来，已经离开了。”

　　“虚无境…雪肆…”小猫轻声呢喃着，神情有些恍惚。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两个词…究竟是在哪里呢？
　　小猫凝眸沉思着，思绪飘呀飘，穿过时空的恒流，飘去了很远很远的故土。
　　…
　　在那里，有一个黑裙女人懒洋洋地瘫在清凉的躺椅上，半眯着眼，悠闲地晒着太阳。
　　她的怀里趴着一只小黑猫，眯着眼，小小的肉垫舒展着，一下一下，在女人的身上开着花，舒服地打着小呼噜。

　　女人半觑着眼，盯着上方的青空，瞳孔直直竖着，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好似发着光，她用手抚着怀里的猫，一下一下，忽地兴起讲起故事：“夭夭，你知道天地间的神灵是谁吗？”声音悠悠扬扬地，飘进风里。

　　“喵呜～，是谁呀？”怀里的小黑猫配合地问道，稚嫩的小奶音像夏日的果冻，软绵的嗓音带着被衣物积压的沉闷。

　　“是素翛神灵，她诞生于天道，居住于虚无境，是天地间唯一的神灵。”女人的声音带着笑，轻飘飘的：“她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生来便是守护这个世界的存在。”
　　“虚无境是她的地界，是神灵的居所，相传那里琼台楼阁，仙浆玉露，是瑶池仙境，也是大道最真的地方。”
　　…
　　小猫凝视着面前的雪肆，瞳孔地震，表情呆愣，有些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道：“您说您是…素翛神灵？那个天地间唯一的神灵雪肆？”
　　那个传说琼台楼阁，大道最真的瑶池仙境竟然被自己误闯了？！
　　那个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的神灵竟然被自己遇上了？！
　　而且还对自己那么温柔，笑得那么好看？！

　　“嗯，是我，神灵素翛。”年轻的神灵看着面前震惊的小猫，有些愉悦地弯着眸，眼里藏着笑，连带着声音也染上几分笑，像冰川融化，似春暖花开。

　　小猫怔忪地看着面前笑着的神灵，被消息轰炸后爆发的心再一次被面前神灵的笑给缓缓抚平，这一刻她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痴痴地望着那笑。
　　好美啊。
　　这么一想，这么美的女子也合该是那位雪肆神灵，再不能是其他的了…

　　“又看呆了？”素翛的声音含着笑，轻轻地调笑着被神灵一笑蛊惑的小猫：“小猫，你叫什么名字？”

　　小猫被神灵的调笑惊醒，有些懊恼地垂下头，盯着苍白的云雾床，转移视线。
　　可恶，怎么又被素翛神灵蛊惑了？！
　　不过素翛神灵真好看呀，简直比妖精恶魔还要蛊惑猫心。

　　小猫的脸被神灵的话逗得发热，发烫，被黑色猫毛遮盖下的皮肤染着红，她的视线飘忽，却兀自定了定神，强忍着羞涩重新抬眸看向面前的神灵，小声回答着神灵的提问：“我叫乌长青，小名叫夭夭。”
　　想了想，小猫又小小声地补充道：“是长久青山的长青，桃之夭夭的夭夭。”

　　“巫山与天近,烟景长青荧。”素翛低眉浅笑，慢条斯理地念着诗，她抬眸看着小猫，眼里融着月色的温柔，她赞叹着：“你有个好名字，小阿青。”

　　长青的耳朵尖尖有些发烫。
　　素翛神灵真温柔呀，她刚刚夸我名字好听欸！
　　长青眨了眨眼，又悄悄地抬头看了会儿面前的神灵。
　　看了一眼，又一眼。
　　长青有些不想移开视线了。

　　等等！她刚刚好像还说她帮我治愈好了伤。
　　被神灵蛊惑的长青逐渐回过神来，想起了先前被自己忽视的后半句话。
　　长青后知后觉察觉到那很长一段时间缠在身上附在骨中的疼痛似乎自醒来后许久未曾感受到了，她垂首仔细检查起自己的身子，猫身干净，猫毛柔顺。

　　她的伤已经彻彻底底的好了。

　　她原先沉重疲乏的猫身，也重新变得轻盈健康，全身上下的肌肉收缩又迸发，充沛着好似用不完力量。
　　真想好好地跳上几跳，跑上几圈呀。

　　长青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素翛，感激着：“多谢素翛神灵救命之恩，长青无以为报，今后若有神灵用的上长青的地方尽管吩咐。”
　　素翛神灵真好呀，还给我疗伤了呢！

　　素翛看着面前欢喜的小猫，眸子忍着笑，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她压着声蛊惑着一脸感激的小猫：“你想报恩呀？”

　　“嗯，我想！”长青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看尘世里的话本子上都写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若——”素翛拖长着声，慢悠悠地逗着面前的小猫：“你也以身相许？”

　　长青一脸呆愣地盯着面前的神灵。
　　长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素翛神灵刚刚说了什么？我怎么好像没听明白？
　　以身相许什么的…一定是我幻听了是吧？！一定是的！
　　长青小心翼翼地问着：“素翛神灵，您刚刚说要我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嗯…刚刚吗？我是说——你要不要以身相许。”素翛眼里强压着笑，面上端的一副正经的模样，看着小猫不可置信的模样，懒懒地又补充道：“不用怀疑，你没有听错哦，就是以—身—相—许—。”最后四个字刻意下着重音，一字一字拖地格外长。

　　长青不敢相信。
　　长青整只猫一下变得滚烫，藏在黑色猫毛下的脸涨的通红。
　　怎么会这样？！素翛神灵真的是在说以身相许呀！
　　那我…我要答应吗？
　　长青眼神飘忽，小小声地说着：“我…你…我…”
　　长青我你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个连段的句子来。
　　长青看着等待着回应的神灵。
　　长青把眼一闭，咬咬牙，心一横，她晃了晃猫身，用尽力气的发音：“我愿意的，但是…但是，我不可以…”声音像膨胀后泄气的气球，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到后面已经几不可闻。

　　“为什么不可以？”素翛眸子眯了眯，欣赏着小猫的羞涩无措，继续逗着面前的小猫。

　　长青眼睫颤了颤，声音弱弱地：“因为我还要复仇。”

　　素翛眉眼弯弯，里面的笑像不断膨胀的气球，终于在不断的打气充盈中，“嘭”一声炸裂，里面的欢愉再也压抑不住，将将溢出双眸，她唇畔上扬，轻盈的笑点亮缭绕盘旋的云雾，成了虚无境内最最鲜艳的色彩，她就这样笑着对身旁呆愣无措的小猫说：“你真可爱，我改变主意了，你不用以身相许，你只要留在此境内永远陪着我就好了。”

　　长青茫然地睁开眼看着笑着的神灵，有些慌张：“啊？”

　　为什么突然就笑起来了？是我回答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还有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这么轻松的吗？好突然呀！
　　我怎么觉得素翛神灵一开始不是真的想要我以身相许呀，只是逗我才故意这么说的…
　　可这可是素翛神灵呀，她应该不会无聊到故意逗我吧？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就算是要我永远留来虚无境陪着雪肆神灵也不可以呀！

　　长青看着神灵，眸光颤了颤，鼓起勇气：“可是，我要复仇…不能够永远留在虚无境…”

　　“这个好办。”素翛挑着眉，方方止住笑的眸子有波光闪烁，神情温和：“你留在我这儿，陪着我，我教你修炼，这里比旁的地方源力充足，更易修炼。”
　　说到这，她顿了顿，温声解释着：“源力，你可以类比于你们尘世常说的灵力，也是一种可以修炼的力量。”
　　她草草解释后，又重新将话题调转回来：“待到你修为强盛，我陪着你一起复仇，待到复完仇我们再一起回来即可。”
　　“毕竟——重点不是留在虚无境，而是永远陪着我。”
　　“小阿青，你可愿意？”

　　长青抬眸看着面前的神灵，一股莫名的情绪包裹着她，感觉全身暖洋洋，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眸子溢出欢愉，话语却珍而又重：“固尔所愿，荣幸之至。”

　　不过…就算是以身相许什么的也可以这样解决问题呀！
　　所以，素翛神灵刚刚果然是在逗我吧？！
　　*
　　在虚无境的最深处，被云雾掩藏的水井下，年轻的少女眉目微敛，透过潋滟的水，好似在凝神看着什么，听着什么。
　　在远处的由云雾构造的宫殿内，有一个年轻的神灵和她刚刚拥有的黑色小猫。

　　须臾，少女眉目低垂，轻轻地笑了。
　　“真好啊。”她由衷地感慨着。
　　声音轻而浅，像羽毛划过水面，似鸿鹄轻瞥尘埃，如同一声叹息。

　　“嗯？”年轻的神灵鹤骨松姿，眉眼衬着写意，神情都是快活，她的声音透过飘渺的云雾，由远及近：“玄和是在说我与小阿青么？”

　　玄和抬眸，看着井旁的神灵，似深谷暮霭的眼，漾起几许涟漪，生出丝缕柔软：“是的，我正感慨你能得偿所愿真好呢。你看起来比往常轻松快意的多。”

　　神灵思及那只小猫，忍不住弯着眸，眼里像是藏着蜜的甜，又升起几丝惊奇，她雀跃地对少女说着：“她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还要可爱。”
　　“有些羞涩，动不动就能被逗得面红耳赤，很好玩。”
　　“但是呢，也有自己一定要遵守的原则，不为任何事物退让。”
　　“我想，她会很适合我的。”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适合。”

　　玄和听着神灵的话，感同身受似的，眉眼忍不住也弯了弯，她凝视着上方的神灵，眸色温柔，似林间清潭，声音染上轻盈的笑：“如此，便是极好。”
　　话毕，顿了顿，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垂眸低低地笑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半是调侃半是戏谑：“毕竟这世上谁能逃过神灵天生的魅力加成呢？”

　　神灵也笑着，她的眸子隐隐匿着一种不易察觉高高在上的傲慢，睥睨众生般，偏眉眼却是极尽的温和，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着：“没有人，没有魔，也没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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