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神明

　　王招没想到，千百年后的今天，他还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帝生活。
　　他身上那件宽袖长衣被他按着展概衣服的样式裁裁剪剪，做成了一身短袖长裤，展概外婆大力赞扬了他短袖上的光屁股老鼠图案，称赞山神十分具有艺术细胞。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王招才发现自己对着展概的衣服把图案捏错了，人家是个猴子。不过已经捏好了，也没法改，只能将错就错。
　　他在展概家过的非常滋润，只要给展概外公外婆施个法，就能得到他们的感恩戴德，获得贵宾级待遇，感觉很爽。
　　虽然对他的法力消耗有点大……但是这都不重要，他已经逼迫展概同意带他下午下山去采购了，很快就可以亲眼见一见现在的世界了，这才比较重要。
　　当他坐在奶茶店里，幸福地喝奶茶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一切更值得了。
　　展概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么好吃的东西给他呈上来！
　　“王招，你听到了吗？”展概伸手在他面前挥一挥，不放心地又叮嘱一遍，“我去买菜了，你……”
　　“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不要随便给人家实现愿望，不要乱吃东西，不要乱拿别人的东西，”王招摆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我难道是三岁小孩吗？”
　　“你出土都还没三天。”展概买了个巧克力毛巾卷给他，“一定一定不能乱走，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我找得到你呀。”王招说。
　　“这不一样。”展概看了看手机，发现没什么时间了，“我得赶紧买东西，六点之后就没有去山脚下的公交了。”
　　王招咬着吸管，跟他挥手告别。
　　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了。
　　几乎是展概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街角，王招就提起奶茶和毛巾卷准备开溜。他在展概身上做了定位，只要察觉到展概想回来，他就能立刻回到奶茶店。
　　这山下的小镇中心有一棵千年古树，是小镇的标志性建筑，王招溜达到古树旁边，看了一会儿老人下棋，感觉没什么意思，又去围观了一下饰品店开业，被热情的店员小姐塞了两串玻璃珠手链。
　　他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被古树叫住了。
　　王招跟没听到一样，直接往前走。
　　古树急了：“王招呀，王招！大哥！”
　　“哎。”王招止住脚步，笑容满面地找了块没人的地，跟古树交流，“怎么了小苗，好久不见呀。”
　　“你咋还活着呢。”古树很不客气地说，“我以为他们打架的时候，你跟着他们一块儿死了。我还难过了一会。”
　　“什么一块儿死了？”王招察觉不对。
　　“上面的那些神啊，”古树说，“他们一架打碎了天梯，死伤无数，我以为你也死了！不过你既然没死，那留在底下的神应该也就只有你一个了。你得帮帮我。”
　　“我的能力和草木没有关系……”王招想拒绝。
　　“我知道！跟死人有关系！”古树奋力地抖动叶子，“我树根底下缠着几个死人！你得帮帮我！”
　　“你把他们当化肥吃了就行。”王招打个哈哈想跑，腿刚抬起来，古树就开始哭了：“他们怨气太重了！吃她们毁我道行啊！几个冤死鬼我能怎么办啊？！看在我们有点交情的份上，帮个忙吧！”
　　“现在是法制社会，”王招生疏地使用自己刚学会不久的词汇，“什么冤死鬼不冤死鬼的，我早就不干拷问尸体这一行了。”
　　“没让你拷问尸体！”古树大声尖叫，树冠都在摇摆，“我知道谁杀的她们！我要你把她们挖出来，找个地方埋了，别埋我这里，我树根都被缠住了！”
　　“小苗，”王招眯起眼睛，“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我给你钱，”古树一下变得卑躬屈膝，“我有很多钱，我给你四分之一，你帮我处理了。”
　　“好说，”王招盘腿坐下，“具体给多少随意，但是别欠我的钱。”
　　嘴上说着，王招的手已经放在了地面上，地下的情况一览无余。
　　……竟然全是女性。
　　王招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加深了感知。
　　还只有一位成年女性。其他的都是女婴。
　　难怪古树说他知道是谁杀的。指向性实在太明显了。王招曲起手指敲敲地面，把唯一能沟通的女人叫醒：“姑娘，醒醒，报仇去？”
　　女人悠悠转醒，一动不动：“我的孩子在这里，我要照顾她们。”
　　“带上她们一块报仇吧，”王招劝说，“古树根下太阴了，你们尸体无法腐化，不好转生。这几个小孩还没什么意识就要在地底下待着，不太好，早点送她们往生去吧。”
　　女人问他：“那我怎么带上我的孩子们一起去呢？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动也不能动。”
　　王招乐了：“我帮你啊。”
　　他取下手上的玻璃珠手链，随手扯了一下，直接拍进地里，送到女人手上。几个女婴被玻璃珠吸引，慢慢爬进了玻璃珠里。
　　女人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动了。
　　“记得晚上去，白天身体腐化太快撑不住他们几下，”王招叮嘱女人，“古树会帮你把土挖松，你直接爬出来就行。”
　　“哦对，”王招又记起什么，“记得找块好地方把自己和小孩埋了，当然一块进山里送鸟兽吃了往生更快，看你选择喽。”
　　“……谢谢您。”女人闭上了眼睛，“死后遇到神仙，让我能够报仇，也算是好事了。”
　　古树开始吱哇乱叫：“为什么要我把土挖松……！”
　　“聒噪。”王招微笑起来，“再吵我就把你给砍了，然后吃了你的千年道行，再把你精魄关进笼子里当鸟玩。”
　　“我会好好挖土的。”古树忍气吞声地开始挖土。
　　王招拍拍手站起来，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他手里的奶茶和毛巾卷都已经消灭干净，没有一个能提示他的东西，一时间竟然真还想不出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王招。”展概满头大汗地出现在街角，看见王招站在树下，松了一口气。
　　王招莫名很心虚，但展概走近了，也没提到什么乱跑的话，只是说：“我们要回家了。”
　　王招便顺着他说：“还有车吗？”
　　“还有。”展概下意识打开手机，“最后一趟。我们得快点。”
　　“行。”王招撸下手上的玻璃珠手链，拉住展概的手，眉眼弯弯，“赔礼。”
　　展概下意识伸手套上了。他的手有些过于瘦了，薄薄的掌心薄薄的腕骨，食指和中指处还有长年写字留下来的茧，没有过分突出的骨节，手指也是薄薄细细的，玻璃串子戴在他手上没有在王招手上好看。
　　王招也发现了这一点，伸手捏住他的手指，费解道：“你们现在的小孩……都不吃饭的吗？”
　　展概把手指伸平了，默不作声地给他检查。
　　古树点评：“你们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去赶车吧，”王招装没听到，弯弯眼睛，把展概的行为当作原谅他乱跑了，“时间快来不及了吧？”
　　展概把手抬起来端详了一下：“这从哪里来的？”
　　“那边开业大酬宾啊。”王招指了指街边的饰品店，“他们说我手好看，让我当当模特，然后送了我这个。”
　　展概带着他往公交车站走，一路上都耳朵红红的不说话。上了车，展概才小声地开口：“是好看。”
　　王招把自己的手抬起来看，乐了。
　　展概慢慢地补充：“……不只是手。”
　　王招静默了两秒：“谢谢。”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展概外公外婆留下来的时光非常宝贵，展概带了一些必需品上山，却不是给自己用的。他回到家里，便带着外公外婆把东西一一分门别类地放好，叮嘱王招：“不要随随便便复活什么，这是十天里面的干粮，屋外有果树，我等下拿点钱给你，缺什么可以下山买。”
　　王招察觉到不对：“你要去哪？”
　　展概笑一笑：“我要和外公外婆进深山……当野人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几天我一天都不会浪费，”展概表情有些小骄傲，“我小时候就在这座山里长大，但那时候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现在我要去把我们没有体验过的东西体验一遍。我们晚上会回来睡觉的。”
　　“我还会钓鱼回来给你吃的。”展概许诺。
　　“离开我和两个死人单独相处？！”王招睁大眼睛，“你想被腐蚀死吗？我可不想进山里收殓三个人！”
　　“如果真的能被外公外婆带走，也是一件好事呀。”展概慢慢说。
　　王招很生气。
　　他将这视为下午乱跑后展概的报复。他当神这么久，从来没遇见过主动找死要和死人一块走的。他生气得想直接把展概外公外婆给拖回地里，让他们别再出来了。
　　“九天，”王招比了个数，“我给他们九天的□□保质期，你们好好玩。至于你，别给我随便找死。”
　　他真的很不高兴，见展概像个锯嘴葫芦，一身劲又没处使，转了半圈，恨恨地敲了一下展概的额头，又恶狠狠地施完法，看也不看这三个人就回了房间，还把门闩栓上了。
　　展概有些不放心他：“一定要记得吃饭。”
　　“神仙不吃饭也不会死。”王招冷冷地回答他。
　　房间里，王招默默伸出手。这双被展概和其他人赞美的、好看的手，已经失去了漂亮的指节，失去了纤长的手指，只剩森森白骨。
　　有一段时间没法复原了。是有点难看在的。
　　王招默默地想。
　　展概和他外公外婆去山林间找萤火虫了，小木屋里只剩他一人。
　　王招叹了口气：“希望复仇的姑娘，能给我回馈点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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