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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金陵
回到秦府,刚至廊下,秦婉便看到她爹秦廷茂站在庭院中阴沉着脸。
她敷衍地行过一礼,心里开始烦躁。
秦廷茂冷着声音问:“去哪儿了?”
“马球会。”她冷着声音答。
秦府里人本来就少,此时庭院中除了她,她爹,冬禧还有霜儿,便再无旁人。她刚从人声鼎沸的马球会上回来,此时已是太阳落山的下午,凄清冷寂的庭院再加上秦廷茂那张要死不活的老脸,说不出的阴森恐怖,秦婉感觉自己的手脚有些冰凉。
“哼,”秦廷茂拂袖冷笑一声,“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家蔺珩和魏家小姐去打马球,你还巴巴地跟上去,当真是没脸没皮!”
秦婉咬紧牙关,她自然知道如何戳她爹的脊梁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老爷,小姐并不知道蔺大人去了,是盛惠郡主接小姐陪她看马球赛的。”护卫冬禧替她解释道。
秦廷茂对冬禧的话置若罔闻,他并不在意秦婉是怎么去的,因何去的。
今日马球会尚未结束,就有人把流言传进了秦廷茂耳朵里,说秦婉和魏四小姐为蔺珩起了争执,而肃亲王世子盛栩不惜为秦婉得罪魏四小姐。
那蔺珩又不喜欢她,她竟然还要纠缠到马球会去,还和皇亲牵扯?他这样的权臣,最大的忌讳就是和皇亲有牵扯,秦婉偏要一而再地给他找些麻烦。
“身上无半点自知之明,自作多情倒是不少,你有哪点比得过魏家小姐?又有哪点配得上蔺珩?”秦廷茂踱步到秦婉面前,丝毫不给她留脸面。
秦婉的眼眸一片死寂,在秦廷茂眼里,她连最卑微的草芥也不如,怎么能配得上他的得意门生?
“是啊,我怎么能配得上他呢,我的祖母害死我母亲,我的父亲是帮凶却自欺欺人从不承认,母子两人作恶多端让秦家断子绝孙。”她看着秦廷茂冷笑,“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蔺珩呢?”
这句话果然直戳秦廷茂心窝,气得他咬牙切齿地连骂数声“混账!”。
看着他额角青筋毕现,秦婉心里没有半分恐惧惊慌,可秦廷茂接下来的话便让她如坠冰窟。
“我看这个家里也容不下你,你既这么想嫁人,我也成全你,明日便遣人去老家给你寻一门亲事,贩夫走卒也好,村夫俗子也罢,随便把你这孽障许出去,往后你是死是活,于我无关!”
她攥着手帕的手指逐渐收紧,原来他不准舅舅接走自己就是为了这一天?他毁了她前半生还不够,还要找另一个男人来毁她后半生?
她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缓慢而深沉地呼吸,转身一步步离去。
一踏进闺房房门,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边流泪边写信给远在蜀地的舅舅,当天傍晚便让冬禧花重金遣人快马送信。
霜儿拍抚着她的背,眉目间似乎有些隐忧,道:“小姐真的打算去蜀地吗?”
秦婉流着泪点头,霜儿是同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她忽然想到霜儿虽被卖至秦家,可她家中还有父母兄弟,便道:“你在金陵还有亲人,不必同我一起去。”
霜儿垂眼片刻,却道:“我到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小姐待我如亲姐妹,我自然是要同小姐一起走的。”
秦婉想着,等到了蜀地,若霜儿想念家人,再送其回来就是了。
她的舅舅李垣在蜀地做官,待她极好,以前年年都来看他们母女,给她带来各种各样的蜀地特产,吃的玩的,装满满一车。
秦婉的小名“栀栀”也是李垣起的,秦婉出生那年,李垣刚去蜀地,见那里盛产栀子花,香气清冽不俗,花朵娇而不媚,于是废了好大的财力物力将几大车栀子花运到京城,种在西跨院给秦婉当礼物,他说花朵年年盛开,栀栀就不会忘记舅舅了。
李垣与妹妹李姝的感情自不必说,他虽远在蜀地,对妹妹的境遇也很是关心,时常写信送钱让她照顾好自己,无论发生任何事,尽可跟娘家说,有娘家在,来蜀地生活也未尝不可。
李姝却总是报喜不报忧,去世前半个月还在信中说自己过得很好,栀栀也很好,请兄长勿要挂念。
一得知妹妹死讯,李垣在病中就修书数封给秦廷茂,想让自己长子李澜接秦婉来蜀地,却总被秦廷茂几句话就敷衍了。
秦婉自己那个时候也不想去蜀地,害死她母亲的人还好好活着,她怎么能走呢?李垣实在放心不下她一人在金陵,在信中跟她商议好,等今年过年,便亲自来接她去蜀地。若是她在金陵呆不下去就立刻写信,他派李澜来接走她。
秦婉的信送出去不到半个月,李澜便抵达金陵。
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她掀起帷帽,看到哥哥李澜的第一眼便泪如雨下。
李澜是舅舅的长子,不仅和李垣长得像,也继承了舅舅的品行端正和温润如玉,秦婉见到他和见到舅舅一样亲切。
一见她哭,李澜急忙走近安慰道:“怎么了栀栀?我这一路都在忧心,姑父又打你了吗?
“我太想你和舅舅了。”秦婉摇着头流泪说道。
“没事了没事了,”李澜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膀,亲昵地捏捏她的脸,“我这次就是来带妹妹回家的。”
李澜一直生活在蜀地,说官话时带着蜀地口音,小的时候每次李澜和舅舅来金陵看她,她总是调皮地学他说话,他从不生气,永远只是温柔又宠溺地看着她笑。听着哥哥熟悉的语调和暖心的话语,秦婉心里的委屈才渐渐消散。
李澜见她情绪和缓了些,道:“年初我来看你的时候,你舅舅以为我能带你回去,就忙着帮你布置房间,结果姑父又不放你走,见到你并未和我一起,他失落了好久。”
他微微弯下腰,目光爱怜地看着眼前的妹妹:“去了蜀地,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保证再不让栀栀受委屈了。”
这样的目光,自从母亲去世后,秦婉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了,点头的同时眼泪又掉了下来。
李澜见状,忙笑着跟她说些轻松的,“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嫂嫂给你生了个小侄子,栀栀回家之后也有小侄子陪你玩。”
秦婉用手帕拭泪,笑着点头,哥哥的小孩一定非常可爱。
二人商议好,决定明天傍晚走水路离开金陵,李澜正好也能去李家老宅看一看。
李家原本是金陵城中家境殷实的世家,只是在李垣这一脉人丁单薄,李家只有李垣李姝两兄妹,李姝还是养女,李垣后来远走蜀地,李家老宅也只有几个老仆人看家护院。
在和李澜说话的途中,秦婉好几次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们,回头时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她只能宽慰自己是她多想了,心里祈祷顺利到达蜀地。
老天却似乎并未听见她的祈祷,当晚霜儿就说自己有些不舒服,秦婉便让她早些休息。
可第二天早上霜儿病情更是严重到直不起腰来,捂着腹部对秦婉道:“抱歉,小姐,我恐怕没法同小姐去蜀地了。”
秦婉忙说:“你养好身体最要紧,我给你留些钱,你拿着这些钱先跟管家告假回家养几天吧。这样等傍晚我走了,他们也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霜儿含泪道:“多谢小姐。”
秦婉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行李,东西带太多不方便,她便只带了母亲给她的一根翡翠簪子,几件衣物,一包金银,还有胭脂水粉,笔墨之类的礼物。
最后是一把长剑。那曾是西北军岑大将军的佩剑,她儿时的小伙伴岑羽解下父亲的这把剑送给她时,她才七岁,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把剑仍是寒光逼人,削铁如泥。想着这么英气的一把剑在她手里浪费了,不如送给哥哥,便将剑一起装进了包袱里。
簪子易碎,她便交给冬禧,让他连同那包金银一起揣怀里。
一切收拾妥当,她又跟两位姨娘说今天晚上不吃饭,昨天晚上没睡好,她要早点睡觉。
转头便从里面锁好自己房间房门,爬窗户出来,从西跨院那边偷偷出秦府和冬禧会合。
二人径直往码头上赶,李澜在那里等他们。
冬禧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秦婉心里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待至客船,冬禧才纠结着开口:“小姐,霜儿生病,我方才送她回去她路都走不稳。小姐,我……我实在不放心,能不能我过两日再来蜀地?”
秦婉稍微愣了一下,道:“自然可以,你先回去看看她吧,无妨。”
“我发誓,等她好一点我就来,我不是要离开小姐。”他红着眼睛向秦婉保证。
秦婉露出微笑,拍了一下他手臂,“我明白的,你快去吧。”
冬禧下船后,在岸边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船开走才离去。
秦婉突然想到母亲的簪子和金银还在他怀里,可船已经走了。她叹了口气,想来冬禧定会帮她保管妥当,过两日他来蜀地了就会还给她。
他们乘坐的这条客船挺大的,光是供人睡觉休息的房间便有八间,船头船尾都很宽敞。船上有船夫两夫妻和他们的两个儿子,李澜带了五个随从,加上秦婉,总共十一人。
李澜给她选了中间的一个房间,自己住她对面。又命人拿来一个包袱,里面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干净被衾,亲自帮她铺床。她要自己来,李澜却说:“当哥哥的照顾妹妹不是应该的吗?你若是无聊,就去船头看看风景。”
她记忆中很少乘船,船对她而言依旧是个新奇事物。
初冬的晚风拂面,这个季节两岸的草木都有些凋敝了,可这种荒凉萧索的景象反倒让她觉得别有兴味。
两岸的景色慢慢向后移动,船身划开平静的水面,沿着船身两侧皱起波纹,像是一把剪刀划开布帛。
她去到船尾,金陵已经看不见了。目之所及,只有暮色渐沉中的宽阔河道,以及在他们身后远远行进的一艘小船。
天气冷了,天色暗得很快,他们的船头船尾已经开始点起了灯笼,那艘小船却没有。
“栀栀,外面冷,床铺好了,进来吧。”李澜走过来说道。
“哦,好。”秦婉也有些累了,转身便跟着李澜回到船舱。
到房门口,李澜向她解释道:“我和栀栀换一间房睡,刚刚铺床时我发现这房间里一块木板是松的。”
他如果不说,秦婉都意识不到换房了。
“嗯嗯,谢谢哥哥。”
李澜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客气什么。”
吃过船主大娘送过来的饭后,秦婉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扬起头平静耐心地看着一只小蜘蛛在窗户左上角雕花镂空的地方织网,直到困意来袭,她打了个哈欠,吹灭烛火上床睡觉。
而金陵城中,蔺珩与魏兰玉“纳吉”礼结束,归卜于庙,八字合宜,媒人带雁到魏家报喜。蔺珩也于酒楼设宴,款待同僚好友,觥筹交错间,众人纷纷庆贺蔺珩定亲。
因第二日乃休沐日,蔺珩人缘又极好,已至半夜,酒宴上还是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
“梁羡呢?”蔺珩问自家的小厮。
“梁管家说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蔺珩似察觉到了什么,眼眸幽暗,不动声色。
运河之上,船舱里的秦婉在睡梦中听到一点响动,正想翻身继续睡,又听到有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她睁开眼,慢慢撑起身体,想要听个仔细。
“救命!”“杀人了!”
两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穿过舱房墙壁的木板,炸裂在她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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