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竟是我自己

　　言拙双睫颤动，轻轻睁开眼眸，盯着破旧不堪的帐顶片刻，他眨了两下，猛然伸手去摸胸前的腰牌。

　　——还在。

　　他松了口气，身体瞬即放松下来。虽然出现偏差，但大体没有意外，金凌还是找来了，接下去就能按照此前计划行事。

　　只不过，这身上着实是疼痛。心绪几变后，放松下来的言拙浑身仿佛被车碾过一般，除了几处外伤和后脑最重要的磕伤外，身上筋骨怎么还隐隐作痛……

　　正在纳罕，木门‘吱呀’响动，从外面闪进一道人影。来人背身推开屋门，手中端着东西步伐缓而稳地旋身而入。

　　她上身着浅绿色夹袄，下穿红绿色间裙，梳了干净利落的单髻，只以一只素银簪子做点缀。等转过身后，言拙看清了女子容貌。

　　左不过十七八岁，没有傅粉画眉，更没有注唇贴花子，与当下时兴的浓墨重彩大相径庭。她素着一张脸，眼睛大大亮亮，肤如凝脂，看到言拙醒来又惊又喜：“呀，你醒啦？怎么没有动静，快来把药喝了。”

　　“你是谁？”言拙语调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在他嘴唇苍白、有气无力的情况下根本构不成威胁。

　　翁有清理所应当地没有在意，挪过靠枕放在床头把言拙扶坐起来，转身去桌子上端药：“自然是救你的人，湿气弥漫的森林里，在那重伤昏厥，不知道多危险呢，啧啧。”她舀了一勺药递到言拙嘴边，“快喝吧，凉了药效就要大打折扣了。”

　　言拙不可能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微微别头表示出抗拒，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是谁？”

　　翁有清无奈坐直，药碗也收到身前：“我是大夫，你运气可真好，这种情况居然遇到我这个大夫。虽然只从姑父那里学到皮毛，也够救治你的了。说真的，要不是我要去投奔叔叔路过，你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一开始你怎么都不醒可吓坏我了，幸好我翻了医书……”

　　她的声音不难听，甚至带着几分娓娓道来的悦耳，然而没有重点的长篇大论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言拙自觉平日耐心十足，但现在外伤疼痛，耳边又源源不断灌入念咒一般的声音，他额角跳动，放在衾被上的手攥成拳，刚一张口，嘴中就塞进了汤匙。

　　苦涩的汤药顺着喉管流下，眼疾手快的翁有清露出欣慰神色：“我都说了药要趁热喝。”

　　言拙双眼睁大望向她，狭长的丹凤眼隐含难以置信，后者不置可否耸肩，把药碗塞到他手中：“那你自己喝。”

　　“对了，你要去哪。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估计自己是没法走的，我还要赶路。”起身离开的翁有清忽然说道，言下之意是言拙离不开人照顾，她也不可能留下来陪护。两全之策就只有——

　　“这是哪里？”言拙没意识到自己顺着翁有清的话头思考，“你要去哪？”

　　按照他的计划，遇刺地点不远处就是博陵，起初的计划是遇刺后由金凌护送他到博陵附近再隐匿行迹，言拙自行进入博陵城中寻找崔家，他们一定会施以援手，并且将消息传回长安。届时他再在‘不经意中’透露遇袭的缘由，崔家一定会告知长安的崔大人。

　　一切水到渠成，所有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谁知道下手的那伙蠢蛋根本不讲规矩，半路刺杀不算，还把重伤的他拖到不知什么地方的荒郊野岭后扬长而去。

　　金凌没找到他人，现下一定急得团团转，又不能大张旗鼓寻找。万一路上还有埋伏的人，以他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法应对，言拙的目光落在翁有清的手上。

　　刚刚扶他起来时，言拙就感觉到她双臂有力，不似寻常女儿家，应当有武艺傍身，衣着轻简独身赶路，没有其他人知晓消息。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大夫。

　　言拙的视线上移到她脸上，翁有清无知无觉笑开，丝毫不在意他的咄咄发问，一五一十回答了：“这里是博陵不远处的驿站，我叫翁有清，我要去长安。”

　　言拙虚弱掩唇轻咳两声，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态：“这么巧，我也要去长安，不如结伴同行，在下姓言。”

　　看起来翁有清是个十分开朗、大大咧咧的性子，没有多想便咧嘴笑道：“这也太巧了，言郎君。”

　　鉴于言拙身体不好，两个人又都不愿耽误行程，翁有清步行去博陵城里租来一辆牛车，她赁的是最便宜的牛车，只有一块木板，牛也是年老体衰的老黄牛，走三步顶别牛一步。

　　赶回来后翁有清找了几床棉被铺在上面，才把言拙搀扶下楼。

　　走到院子里，言拙尚在举目四望租来的车架在何处，翁有清已经扶着他走到了牛车前。在言拙震动不解的疑惑中，她轻声开口：“不知道言郎君哪里人士，此次去长安做什么？”

　　言拙扭头看她，清澄澄的大眼睛中不掺一丝杂质，仿佛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言拙张口便道：“拜访亲友。”

　　翁有清不满意这个回答，抿唇扬手，言拙被抛坐到车板上，即便铺着厚厚的棉被，也被硌得半天才回过神。翁有清背对他跳到前面，扬鞭抽在老牛身上，牛车缓慢踏出驿站。

　　夕阳西下，言拙终于看到博陵的城楼，远远望去竟让人有眼眶酸涩之感，甚至比浑身的肌肉还要酸。他看前面坐着的纤瘦笔直的背影，一路上都没有晃动一下，言拙忍不住开口：“既然已经到城门了，不如我们下车步行？”

　　翁有清头都没回：“不行，你伤重未愈，待走进去要到什么时候了？”

　　“可是……”言拙的目光顺着道边行走的母子俩移动。

　　母亲干瘦，男孩年幼，两人牵着手缓慢前行，一开始落后于他们的牛车，渐渐的，与牛车平齐…然后，超过了牛车。

　　翁有清目视前方，没有接收到言拙的明示，语重心长道：“郎君不要身上好了一些便得意忘形，须知仔细保养才是正道。你虽年轻，但毕竟身受重伤……”

　　言拙眼神飘忽，后面的话早就没听进耳朵里，只看着大大博陵二字思索自己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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