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昼回

　　所谓的打扫院子当然也并不只是普通的扫地喂鱼，不然也不会如此令李由欲哭无泪。
　　他每日都有功课，晨起上早课时布置下去，晚饭后袁道长会再加以考察。
　　而打扫院子不仅要保持院子面上干净，也意味着李由日常功课时间被压缩，还得另外在院子里找出袁道长布下的其他“额外功课”。
　　有的是纸条被藏匿在墙角的缝隙里，甚至被附在身前那棵垂柳的叶子上，本就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还被施了障目术…更别提纸条上写的一些术式。
　　总之，李由要找到这些纸条，还要破解各种术法完成课业，不然打扫院子的时长会被不定期的无限延长，没收手机，收回零食，抄写经书。
　　他近日正痴迷玩手机中的某种消除类小游戏，还会打每日排名，没收手机于他而言无异于世界崩坏，而收回零食则是用陨石往已经崩坏的世界上撞。
　　可奇怪之处在于，这些咒术在方谷眼里可以视若无物，一个时辰不到，她就可以将所有纸条都翻出来，让李由好不羡慕。

　　袁道长行至方谷对面坐下，抬手为两人半斟了杯茶。
　　上好的正山小种，琥珀透亮，茶气飘渺，带着山场气息。
　　不用装穷后，这人算是给观里从里到外，微末细节都改善了不少，家底确实颇丰。
　　“这孩子就是什么都能勉强做好，哪怕再难也都能勉强过关。说是勉强，可在常人看来却也遥不可及。”
　　看得多了，也就能明白袁道长的用意了。
　　就好比同样都是小学生，做小学的考卷，旁人可以考百分，而李由只能及格。但面对高数卷…他也同样可以及格。说不好是侥幸的运气还是天赋，但他确确实实像个气球一样，无限容纳着袁道长交给他的东西。
　　“李由…是个奇迹，可为，他人所不能为。”思考了半天，方谷也不清楚该怎么用语言去具象地描述这个人透露出来的那种…感觉。
　　幸好两人都是谜语人，关于这个话题也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昨晚那个梦还是一样，您之前提过可能找得到相关的记录…”
　　指尖摩挲着杯面，方谷看着袁道长轻抿了口茶水，回味一般，美滋滋地陶醉其中，末了叹了口气。
　　一阵沉默后，袁道长才慢慢道来了方谷一直以来所困惑的事情。
　　“我一直希望能教你一些东西，你也尝试过…”
　　方谷垂下了眸，眼神晦涩，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运用任何咒术，咒术于她无用，她也于咒术无用，相互隔阂，互不侵扰。
　　袁道长他们所说的咒术由身体中的气在绘出不同的术式中加以运行，就像筑好了机器，在绘制时运行气进术式之中，将机器灌上油，又如河渠添了水，源源不绝，达到术式的效果。
　　而破除术式，就要找出术式经纬的交汇处，用气斩断交点。
　　“其实，在两年前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些猜测你是因为什么缘故变成了这样。后面种种，也是在确定，毕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对自己使用夙世咒，更没有几个人能用成功。”
　　“夙世咒？”
　　“临死时以自己全身血液献祭，用上毕生所有修为使血液运行于阵法之中，血液流尽，最后在灵魂上打上烙印，世世无法逃避…当然，对于施术之人的要求是极高的，自古以来有记录的例子也不过五。”
　　……

　　方谷不禁蹙眉，想起了各种异志鬼怪现代小说中的恶毒诅咒，到底是看出她在沉思些什么，如她所愿，袁道长停顿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这种咒术的受主，大多英年早逝，受尽苦痛，且…裂体而亡，而咒术则继续延续。哪怕行至奈何桥上，灵魂也如同被针刺刀伐，下一世亦是如此，生生世世永不脱离循环！”
　　这话说出来，对象又是自身，感觉定是另一番滋味。一时间，方谷难免有些不忿，心下差点抑制不住冒头的暴戾。
　　四年前从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方谷愈发容易感到莫名的心慌，时常觉得浑身发软，颤抖不止，精气好似都被抽干。入睡时如有千斤的石担压在身上，醒来又同已在沙漠中行走良久，浑身脱水。
　　这情况在来了千山观，三日香火浴之后才有所改善。

　　彼时…
　　琉璃阁向下还有一个大房间，四周墙面挂满了各种物件，鱼骨枝叶，天南地北的东西。地上交错绘画着金银线，不知延伸到哪，每一条线的交点都摆放着未燃的香烛。
　　袁道长带着方谷到这的时候，她好悬没觉得自己到了某种邪教仪式现场，下一秒就要命丧黄泉。
　　只见他又吩咐李由拉来了一车的香灰，放在房子正中摆放的木桶里，让方谷躺了进去。
　　据他所说，这是为了弥补之前梦境对于方谷身体的亏损，大概香灰也掺了些别的东西，躺进去后浑身轻松舒适了些许，感觉经络有一种发热的突突感。
　　“明日便是十五，你在此处好生呆着，莫怕。里面有些术式和符箓灰，莫要乱动。连浴三日，浴满每日寅时即可。”
　　话了，手指在空中翻飞，绘出术式，屋子里的香烛顷刻间全都亮了起来，空气中逐渐聚起让人心怡的雾气。
　　烛火摇曳，方谷长舒了口气埋下头，也就闭目不言。
　　袁道长带着三步一回头的李由离去，留下方谷一人慢慢接受情况。
　　那个手机的“叫魂”铃声也是在受完三日的香火仪式后袁道长给她的，说是可以帮她不再被梦境折磨，废气耗神。
　　日日听来，如他所言，确实安神聚气了不少。
　　这也是方谷不再求神问卜，并且对袁道长很是信服尊重的原因之一。

　　而当下，她不想接受自己要面临这种境况，坐以待毙，倒数自己入土的日子。
　　“为什么说，是自己对自己施了，而不是什么仇家？”
　　方谷清楚自己的性子，她并不是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而对于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人，哪怕是自己，她也难免有些不满。
　　“一般被他人所施的，便也算是一种诅咒。受主身上环绕的气或者什么四肢通行之处多少带着股难以消散的黑气，我看不出你身上有这种黑气。那几桶香灰也是，如若你用后透出腥臭，便也就是了，但它没有任何变化。”
　　袁道长也不打算卖什么关子，只是接下来的话也将使方谷陷入另一个问题。
　　“而，为自己所施，则是一种告诫。”告诫自身，不惜付出这种代价。

　　“告诫…”
　　方谷喃喃，在她的前十八年里，虽然也有看些小说，也曾幻想过到达某个魔法盛行的异世界，掌握某种令人神往的力量，但她也并没有接触到任何和“现实世界”无关的奇异。
　　“而这种告诫，也是施术之人，有着什么必要去做的未成之事，才用这种方法来警醒自己永世铭记，直到做成的那天。”
　　这便是破解之法，是方谷活命的条件。
　　又想起这几年反复显现的梦境，告诫之处，破解之法，大抵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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